夜色渐浓，流萤阁周遭的萤火虫次第亮起，细碎的光点在月光下翩跹，与澄澈的月色交织成一片朦胧光晕，风拂过竹梢时，连光影都跟着晃，美得像幅流动的画。
白发老人将竹筷重重拍在石桌上，沉声道：“今晚怎么又是鱼？万殊，莫不是你又偷懒去后山河里摸鱼，耽误了练功？”
万殊正埋着头扒饭，闻言慌忙抬头，嘴里还含着半口米饭，含糊道：“冤枉啊师父！这鱼是听涛阁今日特意送来的，说是为今早的鲁莽赔罪。您快尝尝，这听涛阁的鱼跟咱们自己的鱼，真是天差地别呢！”
老人脸色稍缓，吹了吹花白的胡子，夹起一筷子鱼肉送进嘴里。鱼肉入口鲜嫩，汤汁鲜得能鲜掉眉毛，片刻后，他眼睛一亮，竟顾不上说话，只顾着往嘴里塞，筷子动得飞快，生怕慢一步就被徒弟们抢光了。
酒足饭饱，老人抚着圆滚滚的肚子，靠在竹椅上，看向一旁的墨砚秋：“砚秋，听闻你昨日在试剑大会拔得头筹？没给为师丢脸，好样的！”
墨砚秋微微欠身，语气谦和：“不过是侥幸赢了几招，师父过誉了。”
“什么叫侥幸？”万殊砸了砸嘴，凑过来搭话，“大师兄就是太谦虚了，您这一谦虚，二师兄的脸往哪儿搁呀？”
谢明夷闻言，冷不丁伸筷，精准夹走万殊碗里最后一块红烧肉，语气带着嫌弃：“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扯我做什么！”
墨砚秋见状，默默将自己碗里没动过的肉夹给万殊，温声道：“二师弟今年是第一次参加试剑大会，年纪尚小，虽未进前十，再过两年定能精进。”
老人笑眼弯弯，转头看向闷头喝茶的谢明夷：“那你是第几？跟为师说说。”
谢明夷手一顿，干脆闷头扒着碗底的饭，装作没听见。
青鸾捂着嘴笑，声音清脆：“二师兄是第一次参加呢，虽没进前十，可也是前五十名，在新人里已经很厉害了！”
老人捋着胡子点头，眉眼间满是欣慰：“不错不错，你们几个，都没给我这老头子丢人。”
这玄穹峰的试剑大会，每两年一届，须得年满十六岁方能参加，是门派里最受瞩目的盛会。
老人忽然坐直身子，神色变得郑重：“砚秋，明夷，你们过来。师父有礼物要送你们，算是给你们的试剑大会贺礼。”
万殊立刻噘起嘴，凑到老人身边晃了晃胳膊：“师父偏心！凭什么大师兄和二师兄有礼物，我和师姐没有？”
青鸾也跟着点头，眼神亮晶晶的：“就是就是，我也要礼物！”
老人摆摆手，故作严肃：“有你们什么事？去去去，把桌上的碗筷收拾干净。等后年你们满了十六岁，参加了试剑大会，拿了成绩回来，自然有礼物。”
两人只好耷拉着脑袋，认命地收拾起碗筷，嘴里还小声嘀咕着“师父偏心”。
师父带着墨砚秋和谢明夷不知去了何处，偌大的流萤阁里，只剩万殊和青鸾二人在收拾残局。
万殊趴在收拾干净的石桌上，腮帮子微微鼓着，语气里满是委屈：“师父也太偏心了，白天一有事就先怀疑我。你看他叫二师兄明夷，叫大师兄砚秋，叫你阿鸾，偏到我这儿，就连名带姓喊万殊……我明明是阁里年纪最小的，按说不是该最受宠吗？”
青鸾听得直翻白眼，暗自叹气这人白天上蹿下跳没个正形，一到夜里就多愁善感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我说小祖宗，你的名字可是师父亲手取的，万殊二字，取万法殊途，初心不改之意，藏着多少心意还不够明白？再说了，阁里数你最皮，上山掏鸟窝、下河摸鱼虾，不盯紧你盯紧谁？还有啊，论年纪，我才是最小的。”
万殊立刻抬杠，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你都活了几百岁了，还好意思说自己最小？”
“我们神鸟的年岁，本就不能跟你们凡人一样论！”青鸾挑眉，“在我们族里，我就是最小的。行了行了，碗我来刷，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在这儿添乱。”
万殊正等这句话，瞬间多云转晴，蹭地直起身，笑得一脸讨好：“那多谢师姐啦！”
其实他早就打听好了，今晚山下有夜会，正好借着收拾碗筷的由头溜出去，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山下的夜会早早就热闹起来，街市上的红灯笼串成了长龙，暖融融的光映得半边天都染着红，连风里都裹着热闹的气息。
“刚出炉的桂花糕嘞！热乎的！”
“这位姑娘，看看这新做的胭脂？玫瑰汁调的，显白！”
“冰糖葫芦——酸甜开胃的冰糖葫芦哟！”
“……”
万殊嘴里叼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山楂裹着晶莹的糖衣，甜里带酸。他边嚼边东张西望，目光扫过一个首饰摊时，忽然停住，摊位上摆着一支玉钗，玉石澄澈如春水，雕成了荷花绽放的模样，精致得很。他指尖捏着钗身转了转，问了价，眉头微蹙着，终究还是掏出钱袋，把玉钗小心揣进了袖袋。
忽然一阵喧哗自人群里炸开，一个妇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抓小偷啊！我的钱袋被偷了！”
万殊几乎是本能地拔腿就追，顺着人群指的方向望去，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往暗巷里钻。那小偷身形灵活，跟泥鳅似的在人缝里窜，专捡灯笼照不到的地方跑。万殊体质本就偏弱，追了没一会儿就开始喘气，却还是咬着牙喊：“你给我站住！把钱袋还回来！”
前面的小偷也没好到哪去，回头时脸都白了，喘着粗气怼：“那你别追啊！你不追我就站住！”
“你先别跑！有话好好说！”万殊咬着牙，脚步没停。
就在两人一前一后僵持着时，小偷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哎哟”一声往前扑，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怀里的钱袋“啪”地掉出来，滚到了脚边。万殊趔趄着冲上去，一把按住他后背，伸手捡起钱袋攥在手里。
“下次再敢盗人钱财，”他喘着气，声音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硬气，“我定不轻饶你，明白了吗？”
小偷摔得七荤八素，好半天才从地上撑起半个身子，疼得龇牙咧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明白了，明白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他瑟缩着往后蹭了蹭，声音带着哭腔，“我阿姐病得厉害，没钱抓药，药房又不肯赊账，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才走了歪路……”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
万殊愣了愣，看着他单薄的身影和补丁摞补丁的衣服，无奈地叹口气：“别哭了，搞得好像是我欺负你似的。”说着，他从自己钱袋里取出几块碎银，递了过去，“这个给你，应该够你阿姐抓药了。但你要是接了，以后就不许再干这偷盗的事，听见没？”
小偷连忙接住碎银，就要跪下磕头，被万殊一把拦住。“谢谢恩人！敢问恩人住在何处？等我阿姐病好了，我一定登门道谢！”
万殊摆摆手，随口道：“不必登门，我是流萤阁的弟子。”
小偷愣了愣，疑惑道：“流萤阁？我怎么没听说过？”
万殊拍了拍身上的灰，笑了笑：“以前没听过不要紧，现在知道也不晚。行了，快给你阿姐抓药去吧，别耽搁了病情。”
小偷连声道谢，攥着碎银跑了。万殊看着他的背影，敲了敲自己的头：“叫你善心大发，这下好了，给师兄买礼物的钱又少了。”
转身要走时，万殊忽然瞥见路边草丛里蜷着个黑物。那东西通体墨黑，鳞片却隐隐泛着层幽光，说像蛇，头上却鼓着两个小小的角，此刻僵在地上一动不动，倒像是没了气息。
他捡了截枯枝，蹲下身轻轻戳了戳。那物依旧没动静，连鳞片都没颤一下。万殊叹了口气，想着总归是条性命，便小心地把它裹进怀里，打算回山后寻处土坡把它埋了。
回到流萤阁时，已是三更天。窗纸透着昏黄的烛火，竟没像往常一样熄灯。万殊心里“咯噔”一下，咽了口唾沫，手搭在门闩上，迟迟不敢动。
“吱呀”一声推开门，只见师父端坐正中的竹椅上，大师兄墨砚秋、二师兄谢明夷、三师姐青鸾竟都齐齐坐着，屋内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的燃烧声。
青鸾飞快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认错。万殊心头一紧，忙揉着胳膊晃进去，故意拖着长音装累：“可累死我了……为了赶上师兄师姐的进度，今晚在练功练到现在，胳膊都酸了。”
谢明夷抬眼，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把戏：“是玩是练，你自己心里有数。又溜去山下夜会了？”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厉色，“玄穹峰弟子入山修行，不得轻易下山，这话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全当耳旁风？”
万殊没接话，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谢明夷腰间新悬的佩剑，剑柄镶着流云纹，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顿时眼睛一亮，连忙转移话题：“师兄，这是师父赐的新剑吧？真好看！”
终究是少年心性，被夸了剑，谢明夷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矜持的弧度，虽没说话，却悄悄将腰间的佩剑微微侧转，让那流云纹在灯火下更显璀璨，显然很是得意。
万殊见他神色缓和，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绣着暗纹的锦囊，小心翼翼地取出两枚剑穗和一支玉钗，献宝似的递到众人面前：“正好配上我给你们带的剑穗！我挑了好久呢！”
两支剑穗，一支以墨绿丝线缠就，上方一精美小牌刻着墨砚秋三字，中间嵌着雕琢细致的绿玉莲花，清新雅致，下方坠着圆润通透的绿琉璃珠，再往下是鎏金镂空花片，工艺精巧。长长的深绿流苏垂坠，走动时轻轻摇曳，透着古典韵味 。
另一剑穗以深红绳线为主干，顶端串着深色刻字小牌，中间是温润白玉平安扣，纹理细腻。下方红珠、红环依次排列，搭配鎏金精致花饰，坠着深红长流苏，流苏间还缠绕着金丝与小金饰，穗尾缀着小巧银铃，晃动能听见清越声响。
还有支玉钗，是澄澈如春水的玉石所制，精雕成荷花绽放之姿，花瓣纹理细腻，花蕊处点点莹润，钗杆蜿蜒似荷茎，流转着清润光泽。
谢明夷瞥了一眼剑穗，嘴硬道：“什么眼光，红不红绿不绿的，丑死了。”手上动作却比墨砚秋还快，转眼间已将红色剑穗系在了新剑上，还特意调整了几次位置，确保流苏垂得好看。
墨砚秋始终含笑而立，接过绿色剑穗，温声道：“师弟有心了，多谢。”说着便自己动手系在剑上，动作轻柔。
青鸾早已被那支玉钗迷得移不开眼，拿起玉钗转身对墨砚秋道：“师兄师兄，你看好看吗？”她将玉钗举到鬓边，轻轻晃了晃。
墨砚秋目光专注地端详片刻，认真道：“很美，衬得你愈发灵动了。”
青鸾双颊微红，声音软了下来：“那……师兄帮我簪上可好？”
正在和谢明夷斗嘴的万殊闻言，立刻举手：“师姐，我来帮你！我簪得可好了！”
青鸾瞪了他一眼，语气嫌弃：“不用你，毛手毛脚的，别把我头发弄乱了。”万殊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不明白自己哪里又惹师姐不高兴了。
端坐上首的师父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了厅中的热闹：“够了！万殊，你先别转移话题！你哪来的银钱买这些东西？还敢私自下山，你说该当如何责罚？”虽语气严厉，但微微抖动的胡须，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思。
万殊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又从行囊中取出一个青瓷酒壶，壶身还贴着封条，未开封，清冽的酒香已隐隐透出。他双手捧着酒壶递过去，笑着说：“这是贺家村的百年梨花酿，弟子排了好久的队才求来的。师父，您要不要尝尝鲜？就当是我认错的赔礼啦！”
老人眼睛瞬间亮了，哪里还顾得上责罚，快步下座一把夺过酒壶，板着脸道：“今夜都辛苦了，没什么事就速速回去歇着，明日还要早起练功。”话音未落，人已抱着酒壶飘然远去，只余一缕酒香在厅中萦绕，显然是急着去尝这百年佳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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