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彦书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病重，几殆”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而“苏嬷嬷乞药”这微弱的线索，则成了无边黑暗中唯一闪烁的、可能指引方向的星火。他不能再等了，每拖延一刻，清辞生还的希望就渺茫一分。那个在朝堂之上、围场之中被迫戴上的沉稳面具，此刻被彻底撕碎，只剩下一个被恐惧和决绝驱使的男人。
他摒弃了通过常规渠道打探的想法，那太慢，且易打草惊蛇。他将目标锁定在了那些游走在宫规边缘、为生存而编织起隐秘网络的最底层太监和杂役身上。这些人如同宫墙砖缝里的苔藓，不起眼，却往往能知晓许多光鲜表面下的污秽与秘密。动用副统领的身份直接接触他们风险太大，他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中间人。
他想到了府中一个老仆的儿子，名叫栓柱，在宫中负责运送夜香等污物，地位卑贱，却能凭借其工作之便，悄无声息地穿梭于各宫各院最偏僻的角落，且对何家忠心耿耿。深夜，何彦书避开所有眼线，在府邸后角门一处堆放杂物的破屋里，秘密召见了栓柱。
栓柱是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年轻人，见到何彦书，紧张得手足无措。何彦书没有迂回，直接塞给他一包沉甸甸的银锭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声音压得极低：“栓柱，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事关人命，极其危险。你若不愿，我绝不怪你，这些银子你拿去，只当今晚没见过我。”
栓柱看着那包银子，又看看何彦书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决绝，咬了咬牙，噗通一声跪下：“少爷！您对我家恩重如山！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栓柱这条命都是何家的！”
何彦书心中一热，将他扶起，快速交代：“我要你利用运秽物的机会，想办法接触辛者库的人，特别是找一个可能姓苏的老嬷嬷。打听一个叫孟清辞的宫女的消息，她病得如何？那个苏嬷嬷是否能帮上忙？需要什么药材？记住，不惜一切代价，但要绝对小心，一旦被发现，你我都是死路一条！”
栓柱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银子和嘱托牢牢记住，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等待的日子如同凌迟。何彦书表面依旧正常当值，处理公务，甚至不得不与赫舍里云珠虚与委蛇，参加那些令他作呕的勋贵宴饮。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的焦灼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他时常在深夜惊醒，冷汗涔涔，仿佛能听到清辞在遥远角落里的痛苦呻吟。
五日后，栓柱终于再次冒险传来消息。这次的信息更加具体，却也更加令人心惊：孟清辞那次落水后得了严重的肺疾，高烧不退，咳嗽咯血，辛者库缺医少药，全赖那位苏嬷嬷偷偷用土方草药吊着一口气。王阎王知其病重，不仅不闻不问，反而变本加厉地克扣她的饭食，显然是想让她自生自灭。苏嬷嬷年迈体弱，能提供的帮助有限，最急需的是治疗肺疾的正经药材，如川贝、枇杷叶等，以及一些滋补的吃食。
消息的最后，栓柱还提到，苏嬷嬷似乎有话想传给“外面关心孟姑娘的人”，但不敢明说，只暗示“腊月二十三，祭灶夜，西南角门换防有片刻间隙”。
腊月二十三，祭灶……距离现在还有整整十天！何彦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苏嬷嬷这是在冒险传递一个见面信号！她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无数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但一想到清辞咯血的惨状，所有的犹豫都被抛到了脑后。哪怕是龙潭虎穴，他也要去闯一闯！
接下来的十天，是何彦书一生中最漫长煎熬的等待。他一边不动声色地利用职权，悄悄弄到了一些急需的药材和易于藏匿的精致点心，让栓柱想办法分批、极其隐秘地送进去；一边反复推演祭灶夜的行动计划，每一个细节，每一种可能出现的意外和应对方案，都在他脑中过了无数遍。他变得愈发沉默寡言，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
赫舍里云珠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不对劲，那种疏离感并非以往的抗拒，而是一种心不在焉、仿佛灵魂抽离般的状态。她心中警铃大作，加紧了在太后和皇帝身边的攻势，言语间更加暗示何彦书或许仍对那个罪奴念念不忘。慈宁宫和乾清宫的气氛，也因这暗流涌动而变得更加微妙。
终于，到了腊月二十二，祭灶的前夜。京城下起了今冬最大的一场雪，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将紫禁城染成一片素白，却也掩盖了诸多痕迹，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何彦书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用油纸包好的、里面装着最好川贝和枇杷膏的小包，还有一块他贴身戴了多年、据说能辟邪保平安的羊脂玉佩。
明天晚上，成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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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辛者库那间简陋的小屋里，孟清辞在苏嬷嬷的悉心照料和栓柱冒险送进来的药物作用下，病情竟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虽然依旧虚弱不堪，咳嗽不断，但至少不再持续高烧，意识也清醒了许多。她看着苏嬷嬷忙碌而佝偻的背影，看着窗外漫天的大雪，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和更深的忧虑。她不知道那位暗中帮助自己的“外面的人”是谁，但她隐约能猜到，这巨大的风险，只可能为一人所冒。
“嬷嬷……明天晚上……”孟清辞声音微弱，带着担忧。
苏嬷嬷转过身，布满皱纹的脸上是看透世事的平静：“丫头，别想那么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没见过？有些人，有些事，值得赌一把。”她走到床边，将一碗热腾腾的米粥递到孟清辞手里，“吃点东西，攒点力气。明天……无论发生什么，都得挺住。”
孟清辞接过碗，温暖的触感透过粗瓷碗壁传到手心。她看着碗里稀薄却干净的米粥，眼泪无声地滑落，滴进碗里。她知道，这碗粥，可能承载着苏嬷嬷和自己明天未知的命运。她小口小口地喝着，仿佛在汲取着最后的力量。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朱红宫墙，也覆盖了这座皇城之下的所有污秽与悲欢。祭灶的喜庆气氛似乎与辛者库的绝望格格不入。在漫天的风雪中，一场关乎生死、寄托着微弱希望的冒险，即将在紫禁城最黑暗的角落里，悄然上演。两颗备受煎熬的心，能否在绝境中抓住那一点点星火般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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