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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文渊阁的微光

锦瑟轩内的红烛燃尽最后一滴泪,黑暗与死寂吞噬了一切,只剩下何彦书抱着孟清辞逐渐冰冷的身体,那压抑的、从灵魂深处撕裂出的呜咽,在寒夜里显得格外瘆人。极致的痛苦如同滔天巨浪,反复冲击着他几乎崩溃的意识。而在这一片混沌的绝望中,记忆却像是不甘沉没的求生者,拼命地将他的神智拉向那个遥远而清晰的、充满阳光与书香的午后……

乾隆二十八年,春

紫禁城的春天,总是来得稍晚一些。文渊阁高大的宫墙内,几株老梨树才刚刚抽出嫩绿的新芽,淡白的花苞羞涩地蜷缩着。午后的阳光透过繁复的雕花木窗,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着陈旧书卷特有的醇香,以及淡淡的、用以防蛀的芸草气息。这里是与前朝的喧嚣、后宫的脂粉气都格格不入的静谧之地。

何彦书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常服,百无聊赖地晃进了文渊阁的后院。他刚在箭亭轮完值,一身汗意被春风一吹,倒是舒爽。作为新晋的御前侍卫,又是绥国公府的嫡子,他在这宫里头,多少是有些特权的,比如可以相对自由地在一些非核心区域走动。

他今日倒不是全然闲逛,心里揣着件事儿。前几日在府里,听他阿玛绥国公何致远念叨,说早年收藏的一幅宋代李公麟的《免胄图》摹本,似乎题跋上有个印章一直没搞清楚出处,疑心是某个冷僻的藏书印。何致远是武将出身,却附庸风雅,酷爱收藏金石书画,这点癖好全遗传给了小儿子何彦书。何彦书嘴上常调侃老爷子“不懂装懂”,心里却记下了,想着文渊阁藏书浩如烟海,或许能查到线索,也好回去卖个乖,讨几天清闲。

他熟门熟路地绕过抄手游廊,走向收藏金石谱录和书画题跋相关的“辰”字号书库。辰字库位置相对偏僻,平日里人迹罕至。刚走到库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夹杂着极低的、似乎因用力而发出的喘息声。

何彦书好奇地探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半旧天水碧宫装的少女,正背对着他,踮着脚尖,奋力地想将一本厚重异常、蓝色布面线装的《金石萃编》放回几乎与她额头齐高的书架顶层。那书显然极沉,她身量纤细,手臂伸得直直的,身体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指尖已经碰到了书架边缘,却总差那么一点点力气将书稳稳推进去。午后的阳光恰好从她侧面的高窗斜射进来,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连她鬓边被细汗濡湿、散落下来的几缕青丝都看得清清楚楚。

何彦书几乎是想都没想,下意识地几步跨上前,轻松地从她手中接过了那本沉重的《金石萃编》。他的动作突然,那少女吓了一跳,轻呼一声,像只受惊的雀儿般猛地转过身来,脚下不稳,向后踉跄了一下。

“小心!”何彦书一手托着书,另一只手本能地伸出,虚扶了一下她的胳膊肘。

少女站稳身形,迅速抽回手臂,后退两步,拉开了距离。这时,何彦书才真正看清她的脸。不是那种令人一眼惊艳的明媚之美,而是极其干净清丽的一张脸。皮肤白皙,近乎透明,鼻梁挺秀,唇色很淡,像是初春的樱花。最特别的是那双眼睛,眸子是清透的琥珀色,此刻因受惊而微微睁大,里面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但很快,那惊诧就被一种惯常的、深宫女子特有的谨慎与疏离所覆盖。她低下头,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福,声音清冷如玉珠落在冰面上:“多谢大人。”

何彦书一时竟有些怔住了。他见过太多美人,满洲贵女的明艳大方,江南闺秀的温婉秀丽,但从未有一双眼睛,像眼前这少女一般,清澈得仿佛能倒映出人心,却又沉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不见底,带着一种与年龄和身份不符的、淡淡的书卷气和……哀愁?他一时找不到准确的词来形容。

“呃……举手之劳。”他回过神来,扬起了他惯有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又恰到好处的笑容,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显得有几分少年人的顽劣,“这书沉得很,以后放不上去,可以叫小太监帮忙。”他边说,边轻松地将那本《金石萃编》推入了书架顶层,动作利落。

“奴婢省得。”少女依旧低着头,声音平稳无波,“只是今日整理书库,人手不足,不敢劳动旁人。”

何彦书这才注意到,她身旁还放着一辆小小的木质推车,上面堆满了需要归位的书籍。他目光扫过书车,又落回她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宫装,心下了然。这应是宫内负责整理典籍的低等宫女,而且,恐怕还是不太得势、被分配了重活累活的那种。

“你是这文渊阁的宫女?”他问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些。

“回大人,奴婢是在文渊阁当差。”她答得滴水不漏,却并未抬头看他。

“正巧,”何彦书晃了晃手中的《金石萃编》,找了个由头,“我正想找些关于金石印章的书籍,这本能借我看看么?或者,你可知道还有哪些类似的藏书?最好是涉及宋代私家藏书印鉴的。”

少女闻言,终于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似乎没想到一个穿着侍卫常服、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贵公子,会问及如此专门的学问。她略一沉吟,伸手指向库内更深处的一个角落,语速平缓清晰地回答:“大人手中这本《金石萃编》确是集大成者。若论宋代私印,甲字架第三格有《集古印谱》,丙字架底层有《宋人书翰藏印考》,或许更为针对。此外,乙字架有些宋人笔记,如《洞天清禄集》、《云烟过眼录》,间或也有提及。”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对典籍的熟悉程度让何彦书暗暗吃惊。这绝非一个普通整理书籍的宫女所能具备的学识。

“甲字架……丙字架……”何彦书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书架林立,编号复杂,一时有些眼花,“这文渊阁大得像迷宫,可否劳烦姑娘指点一下具体方位?”

少女迟疑了一下,似乎不太情愿,但最终还是微微点了点头:“大人请随奴婢来。”

她引着何彦书在高大的书架间穿行。她的脚步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背影单薄而挺直。何彦书跟在她身后,能闻到她发间传来的一缕极淡的、像是皂角混合了墨香的味道,很干净,很好闻。

她先带他找到了《集古印谱》,又准确地从丙字架底层抽出了那本略显破旧的《宋人书翰藏印考》。

“多谢姑娘!”何彦书由衷地道谢,心中对这宫女的印象又加深了几分好奇和欣赏,“还未请教姑娘芳名?下次若再有问题,也好再来请教。”

少女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大人折煞奴婢了。奴婢贱名不足挂齿,在文渊阁当差,大人若有差遣,吩咐便是。”说完,她福了一福,便转身推起那辆载满书的小车,准备离开。

“哎,等等!”何彦书下意识地叫住她。看着她那双沉静得过分的眼睛,他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想知道她的名字,想打破她那层看似温和实则坚固的壁垒。他脑子一转,从袖袋里(他习惯性地会带些小玩意儿)摸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琉璃纸镇,纸镇里封着一朵干枯的、形态却极好的紫色小花,递了过去,脸上又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这个,算是谢礼。今日多亏姑娘指点,省了我好大功夫。”

那琉璃纸镇做工精致,在阳光下流光溢彩,里面的小花也别具雅趣。少女看着递到眼前的物事,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和抗拒,连忙后退一步,双手背到身后,连连摇头:“不可!大人,这不合规矩!奴婢万万不能收!”

她的反应有些激烈,脸颊甚至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像是受到了某种冒犯。

何彦书的手僵在半空,有些尴尬,也有些不解。他并无轻薄之意,只是觉得这姑娘有趣,想表达谢意而已。见她如此坚决,他只好讪讪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子:“呃……好吧,是我唐突了。姑娘莫怪。”

少女见他收回,似乎松了口气,但神色依旧紧绷,低声道:“若大人没有其他吩咐,奴婢还要去整理其他书库,告退。”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推着小车快步离开了辰字库,那抹天水碧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书架深处。

何彦书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个琉璃纸镇和两本厚重的书,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他低头看了看纸镇里那朵紫色的小花,又抬头望向她消失的方向,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缕淡淡的皂角墨香。

“有趣的丫头……”他低声自语,嘴角不自觉地又扬了起来。这文渊阁,看来以后要常来了。

从那天起,何彦书果然成了文渊阁的常客。他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

有时是真心求教。他会拿着拓印模糊的金石拓片,或者某个生僻的古字,去“偶遇”她。他发现,只要谈及书本知识,她虽然依旧谨慎,但眼神会变得专注,解答起来也条分缕析,言简意赅,往往能切中要害。她似乎无所不知,从经史子集到诗词歌赋,甚至一些冷门的医卜星相,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何彦书越发觉得,这女子就像一座被尘埃掩盖的宝库,越是挖掘,越是令人惊叹。

有时则是纯粹的“没话找话”。他会带来一些宫外新出的话本小说,说是“请姑娘看看是否有趣”;或者是一包松子糖、几块新巧的点心,美其名曰“束脩”,是拜师学艺的礼节。每次,她都是起初推拒,但何彦书有着超乎常人的耐心和厚脸皮,他总是笑嘻嘻地放下东西,说几句俏皮话,然后自顾自地开始讲他当值时遇到的趣事,比如某个蒙古王公喝醉了酒在御前失仪,比如侍卫营里比武谁又输了裤子……他讲话生动有趣,模仿起人来惟妙惟肖。

起初,孟清辞只是低着头默默做事,偶尔在他讲到精彩处,嘴角会不受控制地微微弯一下,但很快又抿直。渐渐地,她开始会回应他一两句简单的问话,比如“今日天气是好”或者“大人当值辛苦了”。再后来,她甚至会在他带来的话本里发现一些常识性的错误,忍不住轻声指出来。何彦书便会夸张地拍着额头,大叫:“原来如此!我就说哪里不对劲!还是清辞你厉害!”

他不知从何时起,开始直呼她的名字“清辞”。第一次叫出口时,她明显僵了一下,抬起头,用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惊愕地看着他。何彦书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笑着说:“总是姑娘姑娘地叫,多见外。我知道你叫孟清辞,名字很好听。”孟清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耳根悄悄染上了一层薄红。何彦书看在眼里,心里像被羽毛挠过一样,痒痒的,甜甜的。

他也逐渐摸清了她的活动规律。她通常在午后整理辰字库和旁边的“星”字库(收藏史部典籍)。于是,他的“偶遇”也变得越来越准时。

这一日,何彦书又溜达过来,手里拿着一卷用锦布仔细包好的画轴。他熟门熟路地走到星字库最里面靠窗的位置,那里有张长条书案,孟清辞常在那里整理抄录书目。果然,她正坐在那里,低头专注地誊写着什么,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低垂的脖颈和纤细的手腕上,安静得像一幅画。

何彦书放轻脚步走过去,将画轴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孟清辞抬起头,看到是他,眼中已没有了最初的惊讶和戒备,只是淡淡地问:“大人今日又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何彦书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坐下,笑嘻嘻地打开锦布,露出里面的画轴,“帮我瞧瞧这个。”

他缓缓展开画轴,是一幅水墨山水,笔法苍劲,意境高远,但看起来年代久远,有些破损,尤其题跋部分模糊不清。“这是我阿玛……哦,就是绥国公,他老人家前儿个淘换来的,说是宋画,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可我看着这落款和印章糊里糊涂的,别是让人给骗了。你眼光毒,给掌掌眼?”

孟清辞放下笔,仔细地看了看画,又凑近了些观察纸张、墨色和印章的细节。她的神情专注而专业,微微蹙着眉,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柔和的阴影。何彦书在一旁看着,竟有些移不开眼。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看她认真时的样子,那份沉静和智慧,远比任何娇媚的笑容都更吸引他。

过了一会儿,孟清辞直起身,轻轻摇了摇头:“大人,奴婢才疏学浅,不敢妄断真伪。不过,观此画用笔,虽有宋人意趣,但皴法稍显板滞,不似宋人那般灵动自然。且这纸张……虽做旧,但纹理细看,与宋纸略有差异。至于印章,”她指着画角一个模糊的红色印记,“这‘墨林秘玩’之印,更像是明代项元汴的收藏印风格,若真是宋画,恐是后添。”

何彦书听得目瞪口呆。他原本只是找个借口来见她,没想到她竟真的说得头头是道,而且结论与他私下请教过的古玩店老师傅所言相差无几!

“我的天……”他惊叹道,“清辞,你也太神了!这你都能看出来?我阿玛要是知道他被骗了,非得捶胸顿足不可!”

孟清辞被他夸张的表情逗得唇角微扬,但很快又收敛了,轻声道:“大人过誉了。奴婢不过是多看了几本书,纸上谈兵罢了。古玩鉴定,水深得很,还需多方考证。”

“不管怎么样,多谢你!”何彦书心情大好,小心地卷起画轴,“回头我就去告诉我阿玛,让他别整天捧着个赝品当宝贝,哈哈!”

他收好画,却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他靠在窗边,看着窗外庭院里那几株梨树,花苞似乎比前几日又饱满了一些。他忽然问道:“清辞,你喜欢梨花吗?”

孟清辞正在整理书案的手微微一顿,没有回答。

何彦书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听说西山有个梨花峪,每到春天,漫山遍野都是雪白的梨花,像下雪一样,好看极了。等过些日子,花开了,要是……要是我能休沐,带你去看看,好不好?”他说这话时,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期待。

孟清辞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恐慌。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站起身,连退两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大人!请慎言!此话万万不可再说!奴婢身份卑微,当不起大人如此厚爱!宫中规矩森严,若被人听去,你我皆有杀身之祸!”

她的反应如此激烈,声音都在微微发抖。

何彦书愣住了。他没想到一句看似寻常的邀请,会引来她如此大的恐惧。他看着她又恢复了最初那种全身戒备、甚至比最初更甚的疏离状态,心里一阵刺痛和懊恼。他这才真切地意识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这几排书架,更是森严的宫规、云泥之别的身份,以及他可能从未真正了解过的、她内心深处无法言说的恐惧。

“清辞,我……”他想解释,想安慰她。

但孟清辞已经深深地福了下去,声音冷得像冰:“奴婢还要去核对书册,告退。”说完,她几乎是跑着离开了书案,身影很快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之后。

何彦书独自站在原地,窗外明媚的春光,似乎也瞬间黯淡了下去。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他所以为的轻松靠近,对她而言,可能意味着巨大的风险。而他这轮自以为是的太阳,是否真的能温暖她,还是会……将她灼伤?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怜惜、不甘和决心情绪,在他心中慢慢滋生。他看着那空荡荡的书案,暗暗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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