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柱是在次日清晨,例行运送秽物出宫时,在一个约定好的、极其隐蔽的墙角砖缝里,发现那个被雨水泡得发软、几乎难以辨认的油纸角的。他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认得这纸角,是少爷上次让他送药时用来包裹川贝的!苏嬷嬷冒险送出这个,只可能意味着——孟姑娘出大事了!
他强装镇定,将纸角死死攥在手心,如同攥着一块烧红的炭。完成差事后,他几乎是跑着回到了何府后角门的那间杂物房,焦急地等待着与何彦书碰头的机会。
何彦书这一日当值,心绪始终不宁。昨夜暴雨如注,他几乎一夜未眠,脑海中反复浮现清辞在辛者库受苦的画面,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午后,他寻了个借口提前回府,刚踏入书房,早已等候多时的老管家便面色凝重地引来了浑身湿透、气喘吁吁的栓柱。
“少……少爷!”栓柱噗通跪下,将那个已经不成形状的油纸角举过头顶,声音带着哭腔,“苏嬷嬷……苏嬷嬷送出来的……就在昨晚雨最大的时候……孟姑娘她……怕是……”
何彦书接过那团湿软的纸角,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惨白如雪,身形晃了晃,一把扶住书案才勉强站稳。无需多言,这信号如同丧钟,在他耳边轰鸣炸响!昨晚!暴雨夜!那是杀人灭口的最佳时机!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夹杂着滔天的怒火和撕心裂肺的恐慌,瞬间席卷了他全身。他几乎能想象出清辞在暴雨中被拖行、被丢弃在乱草堆里奄奄一息的惨状!赫舍里云珠!王阎王!你们好毒的心肠!
“备马!”何彦书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低吼,双目赤红,如同濒死的野兽,“不……不能备马!”他猛地意识到,此刻任何常规举动都可能被监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在极致的痛苦和愤怒中疯狂运转。直接闯宫救人?那是自寻死路,还会坐实罪名,连累家族。去找皇帝?皇帝的态度早已明确,此刻去求,无异于火上浇油。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清辞在冰冷雨水中绝望地死去吗?
“栓柱!”他猛地抓住栓柱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你最后一次见到苏嬷嬷,她有没有说什么?任何暗示都好!”
栓柱被少爷眼中的疯狂吓住了,结结巴巴地回忆:“没……没说什么特别的……就是……就是说王太监查得紧……西南角门那边……最近好像因为暴雨冲垮了一段矮墙,还没修好……临时用荆棘堵着……”
西南角门!矮墙!荆棘!
何彦书眼中骤然爆出一丝绝境中的光芒!或许……或许还有一线希望!那段垮塌的矮墙,防守必然薄弱,荆棘虽利,却可砍伐!这是唯一可能避开耳目、快速潜入辛者库后院的路径!
“听着,栓柱,”何彦书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你现在立刻回去,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给我找一把锋利的柴刀,用油布包好,天黑之后,还是老地方等我!”
“少爷!您……您还要去?!”栓柱吓得魂飞魄散,“太危险了!王太监肯定有防备了!”
“不去,她就死定了!”何彦书低吼道,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按我说的做!快去!”
栓柱看着少爷那副仿佛要与人同归于尽的神情,不敢再劝,连滚爬爬地跑了出去。
何彦书独自留在书房里,如同困兽般踱步。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刻都像是在用钝刀切割他的心脏。他检查了靴中的匕首,又找出了一捆结实的绳索和火折子。他知道,这次行动比上一次危险百倍,很可能是一条不归路。但他别无选择。
夜幕,在何彦书焦灼的等待中,终于再次降临。雨势虽较昨夜稍缓,但依旧淅淅沥沥,夜色浓重如墨。他换上紧身的黑色水靠(一种防水夜行衣),将柴刀、绳索等物贴身绑好,再次如同暗夜中的影子,潜出了国公府。
这一次,他更加谨慎,绕了更远的路,避开了所有可能的巡逻路线。凭借着对地形的极致熟悉和暴雨的掩护,他如同鬼魅般接近了皇宫西南角。果然,如栓柱所说,一段年久失修的宫墙因雨水浸泡发生了小范围垮塌,形成了一个缺口,虽然用带着尖刺的荆棘条胡乱堵塞着,但并非无法逾越。
他伏在泥泞中,仔细观察了许久,确认附近没有埋伏,这才抽出柴刀,小心翼翼地开始砍伐那些坚韧的荆棘。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尖刺划破了他的手背和脸颊,火辣辣地疼,但他浑然不觉。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终于,荆棘被砍开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缺口。何彦书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落地时,泥浆溅了他一身。这里已是辛者库的后院范围,更加荒凉破败,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烂和雨水的腥味。他根据记忆和栓柱的描述,朝着那片据说用来丢弃病死宫人尸首的乱草堆方向摸去。
雨水冲刷着地面,也冲刷着可能的痕迹。何彦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既希望能尽快找到清辞,又害怕找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他压低身子,在及膝的荒草和杂物间艰难前行,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四周。
突然,他的脚踢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他心中一惊,低头看去——是一只苍白浮肿的人手,从一堆乱草中露了出来!
何彦书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疯了一般扑过去,用手扒开湿漉漉、沾满污秽的乱草。草堆下,孟清辞如同一个被遗弃的破布娃娃,蜷缩在那里,浑身湿透,脸色青紫,嘴唇乌黑,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她的身体冰冷得像一块寒冰,只有胸口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清辞!清辞!”何彦书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慌忙将她从冰冷的泥水中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这具几乎已经失去生机的身体。他探了探她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脖颈,那微弱的脉搏让他既庆幸又绝望。
还活着!但这样的状态,还能撑多久?
他必须立刻带她离开这里!找一个地方救治!可是,能去哪里?回府?不可能!找医馆?深更半夜,他抱着一个垂死的宫女,如何解释?
就在何彦书心急如焚、几乎陷入绝境之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不远处一间更加偏僻、几乎半塌的废弃祠堂。那是前朝遗留的建筑,早已荒废不用,平时连鬼都不会去那里。
或许……那里可以暂时容身?
他不再犹豫,用绳索将清辞小心翼翼地绑在自己背上,拿起柴刀,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座废弃祠堂走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不仅仅是因为背负着一个人的重量,更是背负着两个人的生死命运。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前进的方向,却异常坚定。
废弃祠堂里蛛网密布,神像倾颓,但至少有个遮风挡雨的屋顶。何彦书找了一处相对干燥的角落,将清辞轻轻放下。他迅速生起一小堆火,驱散了些许寒意和黑暗。借着跳跃的火光,他看着清辞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心如刀绞。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本是给自己备用的),撬开她紧咬的牙关,将少许药粉混着雨水喂了进去,希望能吊住她一口气。然后,他撕下自己内袍相对干净的布料,蘸着雨水,小心翼翼地擦拭她脸上和手上的污泥。
“清辞……坚持住……我找到你了……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他一遍遍地在她耳边低语,尽管知道她可能根本听不见。
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祠堂内,只有火堆噼啪的燃烧声和何彦书沉重压抑的呼吸声。他守着气息奄奄的孟清辞,如同守着一盏在狂风中随时可能熄灭的孤灯。长夜漫漫,危机四伏,这场与死神赛跑的救援,才刚刚开始。而天亮之后,王阎王发现孟清辞失踪,必将掀起一场怎样的滔天巨浪?他们又能在这破败的祠堂里躲藏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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