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之上的“意外”,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在乾隆皇帝心中层层扩散。那护卫过于敏捷的身手,那绝非本能的一瞥,以及李玉随后查证的、此人确系赫舍里刚泰麾下佐领的身份,都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寿宴喜庆祥和的外壳,露出了底下暗流汹涌的真相。
赫舍里家,一个掌管部分京营兵权的勋贵,在太后寿宴这等敏感场合,安插军中精锐伪装护卫,意欲何为?是单纯的炫耀武力,以示恩宠?还是……别有用心,甚至包藏祸心?联想到近日赫舍里家在“详议”京畿防务细则时的种种阻挠,以及其门下对何彦书毫不掩饰的敌意,皇帝心中的天平,已然发生了微妙的倾斜。
他面上依旧带着帝王的雍容与太子的孝悌,与太后说笑,接受百官敬贺,但眼神深处,已是一片冰封的警惕。他不再将赫舍里家的举动视为单纯的跋扈或争权,而是提升到了可能威胁皇权稳定的高度。
寿宴持续到深夜方散。百官叩谢天恩,陆续退去。赫舍里刚泰志得意满,自觉今日“护驾”有功,又献上重宝,定然圣心大悦,对即将到来的“详议”结果更是多了几分把握。他却不知,自己精心设计的“展示肌肉”之举,已在皇帝心中种下了猜忌的种子。
翌日,一道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旨意从乾清宫传出:
“云麾尉何彦书,闭门思过,深自反省,所陈京畿防务事,亦见忠诚体国之心。朕念其年少有为,偶有蹉跎,不忍弃之。着即解除禁足,仍以云麾尉衔,于兵部行走,参赞军务,戴罪图功。”
旨意一下,朝野震动!
解除禁足!兵部行走!虽然云麾尉仍是虚衔,但“兵部行走,参赞军务”这八个字,意味着何彦书正式重返朝堂,并且进入了核心的权力部门之一!虽然只是“参赞”,地位不高,却有了接触军务、参与机要的机会!这与之前的贬斥禁足,简直是天壤之别!
绥国公府内,何彦书跪接圣旨,心中亦是波澜起伏。他料到皇帝可能会因寿宴之事对赫舍里家心生芥蒂,从而对自己有所松动,却没想到这“松动”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直接!兵部……那是赫舍里刚泰的地盘之一!皇帝将他放到那里,其用意不言自明——既是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更是将他作为一把刀子,直接插进了赫舍里家的势力范围!
“臣,领旨谢恩!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望!”何彦书叩首,声音沉稳,心中却已开始飞速盘算如何在这新的棋局中落子。
消息传到赫舍里府,刚泰正在用早膳,闻讯猛地将手中的筷子拍在桌上,脸色铁青。“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将何彦书那小子放到兵部?还是‘参赞军务’?这是要让他来掣肘于我吗?!”
云珠更是气得脸色煞白:“阿玛!皇上怎能如此!那何彦书分明是……”
“闭嘴!”刚泰厉声打断她,胸脯剧烈起伏,眼中寒光闪烁,“好!好得很!既然皇上要抬举他,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兵部是我的地盘,我倒要看看,他一个乳臭未干、戴罪之身的小儿,能翻起什么浪花!”他立刻唤来心腹,低声吩咐,“去,告诉兵部我们的人,‘好好关照’何云麾尉!他初来乍到,诸事‘生疏’,要多‘提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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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彦书解除禁足,重返朝堂的消息,也如同长了翅膀般飞入了南苑。
方嬷嬷前来告知孟清辞时,语气依旧平淡,但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姑娘,何大人……已解除禁足,奉旨入兵部行走。”
孟清辞正在窗前临帖,闻听此言,手腕一颤,一滴浓墨滴落在宣纸上,迅速晕染开一片灰黑。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与更深的担忧。解除禁足?兵部行走?这……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可是,兵部是赫舍里家的势力范围,他此去,无异于羊入虎口,危机四伏!
“他……他可还好?”孟清辞声音微颤,忍不住问道。
方嬷嬷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圣意如此,何大人自是领旨谢恩。姑娘且宽心,好生将养便是。”她并未多言,放下一些日常用物,便转身离开了。
孟清辞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喜悦于他终于重获自由,担忧于他前路的艰险。她走到床边,从枕下取出那几页写满关于驿传旧弊的纸张,紧紧攥在手中。这些……或许能帮到他?可是,如何能送到他手中?方嬷嬷这条路,显然行不通。
就在她心绪纷乱之际,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有节奏的叩击声。三长,两短,停顿,再两长。
孟清辞心中猛地一跳!这个暗号……是苏嬷嬷!她竟然能找到这里?!
她强压下激动,快步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只见窗外荒草丛中,苏嬷嬷佝偻的身影一闪而过,迅速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东西塞进窗棂的缝隙,然后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阴影里。
孟清辞心跳如鼓,连忙取回那油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折叠的纸条和一小包熟悉的药材。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安好,勿念,伺机。”
是彦书的笔迹!他竟能通过苏嬷嬷将消息送到这里!孟清辞瞬间热泪盈眶,将纸条紧紧贴在心口,仿佛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他没事,他还在努力,他让她等待机会!
希望,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篝火,瞬间照亮了她灰暗已久的世界。她将纸条小心藏好,将那份关于驿传的记忆整理得更加清晰。她知道,她必须更加耐心,更加坚强,等待着他所说的“时机”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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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彦书踏入兵部衙门的第一天,便感受到了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关照”。同僚们表面客气,实则疏离;分派给他的,尽是些繁琐陈旧、无关紧要的文书归档工作;甚至他想要调阅一些非机密的旧档,也被以各种理由拖延推诿。
他心知肚明,这是赫舍里家给他的下马威。他并不气恼,反而愈发沉静。他一丝不苟地处理着那些枯燥的文书,利用“参赞”的身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兵部的运作流程、人员构成,尤其是与京畿防务、驿传、武库相关的环节。他知道,机会需要等待,也需要自己创造。
他首先将目光投向了驿传。这是他之前在奏折中重点提及,也是目前看来阻力相对较小(因为利益方分散,且皇帝已表态整顿)、又与他暗中计划关联最密的领域。他利用整理旧档的机会,开始系统性地梳理近年来京畿各驿站的公文往来、马匹损耗、人员考核记录,从中寻找规律和漏洞。
同时,他也没有忘记陈子衿那边。他设法传递消息,催促陈子衿加紧对那文书吏之子的争取,并开始暗中物色、接触一些因受赫舍里家排挤而不得志的低阶军官或吏员,尤其是与驿传、城门稽查相关的人员。他需要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哪怕极其微弱的信息网络。
这一日,他在翻阅一堆关于驿站马匹补充的陈旧卷宗时,目光忽然被一条记录吸引——三年前,宛平驿上报损毙驿马十五匹,申请补充。批复准予,但采买记录却含糊不清,经手官吏的签名更是潦草难辨。他心中一动,隐约觉得这条记录似乎与孟清辞之前凭记忆写下的、关于某驿站虚报马匹损耗的线索有所关联。
他不动声色地将这条记录默默记下,准备与陈子衿核对。或许,这微不足道的发现,将来能成为撕开某个黑幕的起点。
就在何彦书在兵部如履薄冰、暗中布局之际,皇帝的一道口谕,再次引发了波澜:
“南苑旧宫拘禁宫女孟氏,既已查明其父案存疑,朕体上天好生之德,着其移居西苑澄心堂,由内务府拨人看守,非诏不得出,然准其读书习字,静思己过。”
移居西苑澄心堂!虽然仍是拘禁,但西苑远比南苑条件优越,澄心堂更是临近太液池,环境清幽,相当于从荒僻的牢狱换到了精致的别院!而且“准其读书习字”,这几乎是默许了她可以有一定的精神生活!
这道旨意,无疑是对何彦书近期“表现”的肯定,更是对赫舍里家的一次敲打。皇帝用这种方式明确表态:何彦书,朕保了!孟清辞,朕也不会轻易放弃!
消息传出,何彦书在兵部值房内,背对着窗外渐沉的夕阳,紧紧握住了拳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灼热。清辞,再等等,我们离目标,又近了一步。赫舍里家……我们的较量,现在才真正开始!这柳暗花明的局面,是他用命搏来的,他绝不会让机会从指尖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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