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川看着桌子上东倒西歪茶具,忍不住道:“你轻点轻点,这可是人家的地盘儿!砸碎了东西咱们可是要赔的!”
可这句话也不知道怎么就安慰了贺临洲,他竟真的伸手将桌上倒了的杯扶起来,还用旁边的布巾把撒出来的茶水擦了。
男人随手将布丢在一边,对上江行川惊异的视线。唇角稍微勾起一点,又很快拉平:“见了我,你跑什么?”
江行川刚想说话,被这一句噎回去。
他跑什么?他就是想跑啊……可这话不能说,说了就真没命在了。于是斟酌了半响,说:“没跑。”
贺临洲似笑非笑看他一眼:“硬要梗着脖子说没跑?”
江行川:“……”
贺临洲说:“你是不是有病。”
江行川瞪大了眼睛,这这这!这贺观!这么多年怎么这嘴还是这么恶毒!
贺临洲看他一眼,递出了右手。
那玉白的手就放在空中,朝着江行川的方向伸着。直白的毫不掩饰。
刀客傻眼了,他觉得不好,可那人殷殷切切的眼光看着他,他又不能真的拒绝。
于是硬着头皮把左手伸过去。
就牵一下。
两个大男人,还怕摸一下手么?
难不成真会掉块肉么?
这可是贺谷主,多少人指望他那双手救命呢!
更别说搁在以前,他俩可不止是牵过手的关系!
这贺观当真放不下他!
没办法,就这一次!就牵这一下!
“啪!”
伸到空中的左手被那只右手打掉。这力道一点没收,清脆的一声响,手背立刻红了一大片。
他急忙缩回爪子捂着:“诶你干什么!”
贺临洲似笑非笑:“你又是干什么?”
江行川瞪着眼睛,只觉得脑子都被吓得不转了,这会儿一团浆糊,也没明白他在问什么。
对面的男人似是无语:“我问你是不是有病……”那双眼睛吊起来,带着点笑意:“我是个郎中。”
江楼这才反应过来。他脑袋顶上那两撮毛在风中被吹的凌乱,人也跟着乱。
脑子后知后觉跟上趟,回过神只觉得耳朵脖子都是烧的,尴尬的。
可他看着那对他伸出的手,还是犹豫了。
最后道:“不了吧,我身体挺好的。没什么毛病。”
贺观嘴角那点笑立刻就消失了,眼里的温和也尽数褪去,又变得冰冷:“一把年纪了在这玩讳疾忌医那一套?”
“手拿出来。”
江行川没动。
“我说,手拿出来!”
刀客笑了一下,那笑容有点苦涩,抬头直勾勾的看着他。往日明亮像含着星子的眼睛平静又黯淡:“真不用了,贺观。”
贺观怒发冲冠,眉头深深皱起来:“江楼!你怕什么!?”
江行川还是那副笑脸。
他就是讳疾忌医。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很多人没见到。他的日子不多了,可他也不想在死亡的阴影里挣扎过他剩下的时间。
“柏子仁。”
那“楼四”听见呼唤上来就要摁住他,江行川灵活的躲了。他不过坐着,只用一只左胳膊就将人反手摁在软榻边动弹不得。他笑笑,认真看了一圈那楼四的脸,易容的痕迹不明显,但到底还是有:“他这点三脚猫功夫还不够看。”
待他松了手,柏子仁有些惊讶的动了动肩膀,再不敢造次退去了一边。
贺临洲目光沉沉:“跟我走。”
江行川眨眨眼睛:“走?”
贺临洲嘴角笑容讽刺:“你打算在别人的地盘住一辈子?”他一甩袖子站起来:“也行,你住着吧,我走。”
说着就往外去。
江行川看着他毅然决然的背影,垂下眼睛叹了口气:“这不是没想着麻烦你么……”他一边嘀咕,到底还是在柏子仁炽热的视线里站起身,垂着头不远不近的坠在贺临洲身后。
住哪里不是住?反正都是住,那住在贺临洲那也行。
他一路远远的跟着贺临洲,到了一座小院边上。在这会儿人满为患的上京城里,想要弄到这么一处院子,恐怕还真不简单。
贺临洲在院门口驻足,转头斜睨着江行川。柏子仁识相的转身,转身就消失在小巷子里。那速度快的,连江行川递给他的求助的视线都没看见,生怕走晚一步殃及池鱼。
那青衫男人还在看他。见江行川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像是失望,又像是有些气恼,一甩头木着脸往里走:“赶紧走,别耽误我时间。”
江行川垂着眼安静跟着,在心里思索自己是不是十年间在山沟里呆的太久,竟好像连话也不会说,事儿也不会做了似的。干什么都有种蹩脚的不爽利,眼前的人不过刚见着,也叫他气着了好几回。
贺临洲带着他进了小院,在屋子里擦了手净了脸,指使着江行川在宽凳上坐了:“手伸出来。”
江行川看了他很久,终于没再拒绝。对方的指尖落在他手腕上。
他看了一会儿贺临洲认真的眉眼,转头去看天。他们就坐在院子里,连屋也没进去,四方的天万里无云。
贺临洲把着他的手腕过了很久也没说话,久到江行川都有些耐不住想要出声了,才听他重重的“啧”了一声。
模样像是怒极了,也不管他,将他扔在院子里转身进了屋。
江行川收回手,垂着眼睛拢好了袖口,端端正正坐在这院子里的宽凳上。
从日上中天等到日暮西斜,也没等来贺神医。
他看了看天色,背着自己的留水刀,晃晃悠悠的要朝外走。他记得之前路过一个偏僻的小客栈,大概若是运气好也能叫他住几晚上。
贺神医生气了,但他现在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哄,只能先这样僵持着。等真的没法子,他再从这里离开也就是了。
可他朝外走了没几步,又被一颗石头从后砸了脑袋。他转过头去将石子捡起来,躺在手心的是一颗圆润的白玉棋子,还有些温温的余热。
贺临洲抱着臂站在院子门口,身上还穿着白天的衣裳,神情又冷又硬:“干什么去。”
“啊,”江行川站直了,手里捏着那枚温热的玉棋子讷讷的应了一声,道:“我想着这就走了。”
贺临洲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院子。
江行川拿不准他是个什么意思。玉棋子在手心里滚了两下,他作势转头又要往外走。
果然听见后头的人怒声道:“今天你再往外走一步,以后就别再回来!”
江行川有些无奈的收了脚,只觉得这人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也没有。木着脸站了一会儿,转过头又进了院子。
贺临洲没进屋,就坐在他今天坐了半天的宽凳上:“你刚才打算去哪?”他像当年一样,手掌拄在桌子上,脸气的通红。
刀客垂着眼,走过去将玉棋子放在桌面上。收回手的时候手掌动了动,最后落在身侧:“想着你生气了,我先避一避。”
“避?避去哪?又要去找谁?再去找萧如声?还是又有什么新的小倌得了你的眼了?”对方讽刺的笑,声音刻薄又尖锐。
江行川扬了扬眉毛,终于落在对方脸上。神情很平淡,看不出喜怒。他就那样看着贺临洲,看得贺临洲有两份懊恼的“啧”了一声: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过心。”
江行川没说话,还是那样看他,眼里黑沉的一片。
贺临洲就慌了。他站起来,像是想拉剑客的衣角,最后也没动,僵在那:“别过心,”他说,声音很微弱:“我没过脑子。”
江行川转过身在远处的一个石头上坐了,两个人之间隔着半个院子。
贺临洲站着,他坐着,就这么远远的看着对方。
他不是十几岁那时候的毛小子了,贺临洲也不是。那时候贺临洲扇他一巴掌,他还能第二天笑呵呵的再来叨扰,哄着人笑。现在他没那个劲头了。
可他看着贺临洲有些慌张的样子,又觉得难受。
于是他嘴角扯出笑,说:“贺神医,不至于。”
一个称呼,把两个人都拉远了,就跟现在俩人之间的距离一样。
贺临洲实打实的站在那僵了很一会儿才笑了一下,笑的比哭难看:“又叫贺神医了。”
他颓然的坐回凳子上:“江楼,你是惯会气我的。扎我心你一扎一下,讨我好你是一句不会。”
江行川还是笑着,嘴里一个字也没说。他想说的都说不出口。说什么?说他没过心,说他没想着伤贺观?还是不接这话的好。
夜色愈浓,他看不清贺临洲的脸,只听他道:“你又哑巴了?”
江行川摇了摇头,抹了一把脸笑了一下,跟往常一样:“我这毒,还有的治么?”
贺临洲没应这话,站起身来往屋子里走:“你就住隔壁那屋。”他指了指右手边的一扇门:“缺了短了的就再跟我说。”
江行川没动,像是尖锐的质问,非要刨根问底。他心里清楚自己的毛病,他是逼贺临洲也直面这个问题。
贺临洲嗤笑一声,说:“你也不必在这里逼我跟我上劲儿,”他在夜色里转过身,浅淡颜色的衣服只能看出一个轮廓:“我说不能你就不治了吗?”
刀客弓着背在石头上坐着。
他想活,但他好像活不长,也活不成了。就像是缺了水的鱼还得在岸上扑腾两下。他也扑腾,只是也扑腾不出花来。
最厉害的人就在他眼前,冷着脸跟他生气,嘴里还得刺儿他:“你倒是好耐性,能在山里窝那么些年。”
“你是窝病呢,还是躲我?”贺临洲只问了这么一句,像是也不期待他回答,转身就进了屋。
门“砰”的一声合上,江行川又在夜色里坐了一会儿,进了右边的房间。
他好像能听见贺临洲那屋的动静,也没什么大动静,听不真切。隔着门上的镂花纸窗,他能看见那间里头点亮油灯,他又看了一会儿,转头进去躺在了屋里的床上。
他叹息一声,手臂盖着眼,室内漆黑:
“明天,要是做碗皮蛋粥……他能消气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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