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虫鸣声不绝于耳，江行川一时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个什么虫子，吱吱吱吱的吵的他心烦。
他想要去将那虫子扼死，却怎么也动不了。
从骨头缝里传出来的麻痛感如同火焰灼烧炙烤，一股股一浪浪的打在他身上，让他忍不住想要用手去锤，去抓，去挠，可怎么也不能缓解半分。
眼前发昏，他一时分辨不出到底是天色昏暗，还是郎醉让他不能分东西南北，也只能一路顺着之前的方向踉跄前行。
许是贺临洲那些天让他不间断的吃着的药丸子有了效果，到了二更天的时候，本该更加剧烈的疼居然有了些缓解，很微弱，好似只够他喘上两口气。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还是支撑不住，靠着树跌坐在地上。
分不清楚眼前是星星还是发花的白芒，他紧咬着牙关，树皮磨在留水刀上，留水刀的刀鞘摩擦在他背上，又再度撕裂了伤口，血腥味道和疼痛骤然袭来：“他奶奶的霍开梁，下次……非要打碎你的牙……”
昏昏沉沉间，好像又看见了贺临洲。
“喂，赶紧给我起来。”
刀客苦笑一声：“我也得能呢。”
人影消散，林间除了恼人的虫鸣声，再无其他。
漠北，那可是还远着的。看来得先找个郎中，否则别说漠北了，漠关只怕也过不去。
想起漠关，江行川哼笑一声。
原本他的计划是绕大梁一圈，见过了所有该见的人，随后从漠关进漠北，去见见他往日的一个旧友，却未成想这一切的变故来的太快，他整个大梁北边还没去，就要被赶去大漠了。
但如今，也只能去漠北。
南疆路远，他一路过去，只怕难逃霍开梁的追捕。上京本就位于大量西北部，最近的可供他休养生息容身之处，便是大漠了。
江行川此去漠北，倒也不是一无所求。他得去找一个人，一个曾经做乞儿，如今做皇子的人。
甘留。
他靠在树上闭眼假寐，心知自己此去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多少有些后悔没好好跟贺临洲告别。
倒不是说漠北危险，只是他这毒……
他捂了捂胸口，平白生出许多无力感来。
朋友们也没见个全乎，三无三不剑谱也并未找到。他似乎就像个游魂在世间飘荡，似乎有目的，可仔细想想却又好像什么也没做。出山一趟，还给自己惹了不少麻烦。他图什么？
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江行川垂了眼睛。
顺其自然吧。反正都到这个份上了，就当是散心。走到哪里算哪里，若真让他找着三无三不剑，按约定行事也就算了。
若是找不到……
罢了，随缘。
一切随缘。
身上的重压好了些，他轻轻握了握拳。还是得抓紧赶路，便又扶着树站起来，还一边苦笑。何时他也这么狼狈了，搁在以前，当真是想都不敢想。慢慢褪去的疼痛感让他脑袋更昏沉了些。其实说起来，十年前的时候也有这样不得不狼狈逃窜的时候。
他摇摇头，朝着西方笔直前行。
走着走着从树林中穿过，江行川又觉得这样实在不行。他身边几乎没有什么水，就那喝剩下的半壶酒，也叫他用来浇在伤口上了。也没有吃的，在林间还能野果充饥，但之后呢？也不能一直这样，还是得尽快找到有人的地方，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
他身上带着伤，跑也跑不快，一时间多少也有些愁云惨淡的意思。
可他嘛，多少有些运气在身上的。
天刚亮，上京城门开，里头络绎不绝的便有人出来。他本已往西走了一夜，这会儿正是精疲力尽的时候，正好有一马车从后头慢悠悠驶过。
车上的人瞅见路边要昏厥的江行川，二话不说勒停了车，翻身下来将人扶起来：“这位兄弟？这位兄弟？你还好吗？”
他不摸不要紧，一摸，手里濡湿猩红的一片。
“哎呀！”沾了一手的血，他有些惊慌想要松手，可江行川却已经半昏迷过去了，这边他一撤手，那人就顺着倒下来……
那车舆上雕刻着某种家族纹样，看起来像是一种鸟类，江行川迷迷糊糊的看着，见一只手撩开了车帘。“荣二，发生何事？”女子的声音宛若叮咚泉水，温和而清脆，江行川只听一耳朵，便彻底陷入昏沉。
他这一昏重量全砸下去了，荣二差点没捞住他。手忙脚乱的又把人往上掂了掂：“三姑娘，这……”
那女子一双杏眸似乎也有些惊诧，微微眯起来：“怎么这地方会有这样一个人。”
她刚参加一场婚宴，若非家里来信急传，她也不会就这样急匆匆的往回赶。却没想到这一大早的，竟在京郊遇见这么个血人。
荣二放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一时间在心里唾骂自己爱多管闲事，有些郁闷。
那女子家排行第三，就叫莫三娘，这会儿正细细打量江行川：“好深的伤，你瞧着像什么？”
荣二看了两眼，皱着眉头道：“依小的所见，约莫是刀剑伤。”
莫三娘从车上跳下来，若非这动作太豪迈，那张巴掌大的小脸配上一身月白色的襦裙，倒像是谁家的千金小姐，精致又漂亮。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青春活泼的时候。
她摸了摸马身子，走过来用手指抬了江行川的脸。江行川一点反应没有，就被她这样仔细端详着。
少女思索片刻，道：“好家伙，荣二，你还真是捡了个宝贝。”
荣二愣了一下，可她家小姐一向聪明，能看见他看不见的，就干脆直着问：“姑娘何意？”
莫三娘看他一眼，笑的温婉：“昨儿你听见什么没有？”
荣二仔细想了想，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如实摇头。
莫三娘敲了他额头一下：“笨！昨儿城西不是出了事儿么？”
“啊，对，但和这人又有什么关系？”荣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莫三娘笑着从车上拿出些伤药出来，不要钱似的撒在江行川伤口上。
“诶！姑娘！这可是二爷……”
“嘘！”莫三娘手指动了动：“这人若我所料不差，大约就是那江湖上声名远扬的江楼江大侠了。”
“啊？江大侠？！不能吧，听说江大侠容貌出众……”他看了一眼怀里软倒，一身鲜血和泥污的男人：“这人，怎么也和这四个字不搭边啊？”
小姑娘叹了口气：“江楼失踪十年，谁知道中间有什么变故？”
“天子脚下，能闹出这么大阵仗的不过一手之数。其中平阳王还正办着婚宴呢，这场宴会，谁道没有猫腻？”
莫三娘收了药瓶，手指在江行川脖颈上一探：“我这一瓶药，救了他的命，欠我的，可不只是江楼的一个人情呢。”她笑眯眯的，握着药瓶的手掐算两下：“昨儿贺谷主可是半道离席了，能叫他这么担忧连掩饰也不愿意的，要么你告诉我他半道蹦出来一个亲儿子，要么，就是他了。”
她葱白的手指指了指江行川：“还不快把他抬上去？等会儿就算是救回来也都消磨没了。”
荣二听的一知半解，却也只能照着自家姑娘的吩咐将人抬上了车。
莫三娘眯着眼睛坐在荣二身边，没再进那车舆，嘴角挂着笑，显然心情很是不错：“这下子，二叔可得开心了！”
荣二古怪的咧了咧嘴：“姑娘，您看您这话说的……”
小姑娘翘了翘腿：“害，也不知道他是要往哪里去，不过咱们往西带他肯定没错。到时候我算算啊……”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算盘来。那算盘不过巴掌大，乍一看倒是不打眼，但细看之下，每颗珠子竟都是上好玉石打造的，连算盘架子用的都是最好的桃木：
“这一瓶子金疮药我算他十两银子不过分吧？这可是买命钱！”
“我再往西捎他几里地，路费车马费就再算他六两银子，毕竟马儿也是要吃草的！本姑娘还把车舆让给他了，怎么说要个六两银子也算是人情价儿了！”
荣二习以为常的驾着马，车轱辘又慢悠悠朝前滚。
“他的命可值钱了，到时候勒索二叔一笔，再要个十两八两的来。”莫三娘絮絮叨叨，一手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贺谷主，还有贺谷主。”
“我救了他的老相好，怎么也得给我二十两银子意思意思！”
少女嘿嘿笑着，手里一转，那巴掌大的小算盘在手里翻了两个圈，呼呼啦啦的响着。她一拍大腿：“诶呀！差点忘了，咱们可是冒着和平阳王作对的风险救了他，这还得再往上加个二十两。”
她想了一下，手指拨弄两下，噼啪的，随后又皱皱眉头：“诶我说荣二，你看他那样子，像是有银子在身上的吗？”
荣二下意识摇摇头。
看着也太狼狈了，一看就是被追着出来的，身上连个行囊都没剩下，腰间的盘缠看着也没多少，一两肯定是不够的。
小姑娘叉起一条腿放在车架上：“是啊，他身上没银子……”她眉头蹙的紧紧的，像是真的觉得苦恼，不过很快就又笑开了：“那就连本带利算在二叔和贺谷主头上吧！”
她熟练的晃了晃算盘，所有的珠子都回归了原位，就又算起来：
“诶呀这一天的利是……”
荣二听着她嘟嘟囔囔算了好半天，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得出一个大的吓人的数字，手里的缰绳松了松：“三姑娘，里头这人还不知道是不是江大侠呢？”
莫三年嘿了一声，抚摸着手里的算盘笑的眯着眼睛，活像个古灵精怪的狐狸：“他就是。”
手一晃，那算盘又不见了。
车从郊野地里经过，少女随手薅了一根草塞进嘴里，脑袋枕在手臂上往车架上一倚，那草叶上下翻飞的样子倒与江行川有几分相似。
“而且，荣二啊，这可是两百两银子，现在就算他不是，那本姑娘也得让他是喽！”
荣二咧咧嘴，挠了挠后脑勺道：“三姑娘，二爷知道了得抽死你。”
“呸！少说不吉利的！本姑娘活到九十九，赚钱嘛，也得赚到那时候！”小姑娘不以为意，哼笑着闭上眼睛，嘴里哼起歌谣来。
今儿是个好日子，一出门就捡着钱咯！
明天不用等！！明天有大活，要是上午没更新的话，可能会到后天凌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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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出门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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