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川浑浑噩噩之间能察觉出身下晃荡,可他实在是累极了。身上的伤口大约是敷了药膏,不那么疼,也没让他醒过来。
男人三十好几,脸长的平凡,可身量纤长。呆在莫三娘这小姑娘家的车舆里,多少显得有些委委屈屈的畏缩。腿伸不直,半斜不斜的拉拉在座位边上,脖子头都歪着,只怕醒来之后要疼上好一会儿。
莫三娘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又翘着腿放了帘子专心赶车。
“三姑娘,那咱们这是……直接回去?”荣二甩了甩手,身子靠在车架上。
“回去。”莫三娘点点头,她脸颊两侧的褐色雀斑在日光下显得分外灵动:“自然是原路回去,为了那二百两,这份大礼我也得亲自送到二叔手上!”
“得嘞!”
*
江行川醒来的时候,脑子昏昏沉沉。入目是一片露着土黄色底坯的天顶,他动动眼珠,左右除了身下躺着勉强算床的东西以外,小小的房间里堆满了杂物。
扫帚簸箕歪七扭八的放在角落,看着像是落了一层灰土。一袋袋的不知道是面粉还是泥土的麻袋一层层垒在旁边,再边上,是四散的锅碗瓢盆。
比起那些刀伤,似乎脖子腿儿上异样的僵硬和酸痛更要命。他嘶了一声正要撑着起来,外头就响起声儿来。
“莫老二!上次叫你相看的姑娘,你看了没有?”这房子看起来实在是破,隔音也不怎么好,随便一点动静都地动山摇。
“啊?你说什么!?大声儿点!听不见!”男人的声音陌生,嘶哑的像是锈锯剌木头。
江行川愣了一会儿,记忆回笼,想起来昏倒时候看见的那小姑娘,立刻明白自己如今在哪。
他左右环顾了一圈,脸上有些愕然。
年少时候,谁都幻想过将来自己名扬天下、家财万贯的场面,可到底也都是空想,能成事儿的不多。他至少前半句做到了,后半句……属于是一个兜比脸都干净。而贺临洲霍开梁那样的,就是少见的赢家,两者皆得。
但也有像莫老二这样的。
他僵硬着脊背下了榻,一推门,那木头们吱吱呀呀的,像是再用点劲儿就散架了。
外头是个小的出奇的院落。江行川自从和弟弟江亭自从去了神医谷,就再没住过这样的院子。这说实话,压根不能叫院儿。
城镇的最边缘总有这么一块地。灰土色的房子鳞次栉比,一个挨一个的又破又旧,乱七八糟的挤在一处,家家户户的衣服被子都晾在外头那块小地方上,红的绿的零零散散的,却也遮不住这地方本身的破败和陈旧气。
院里有两个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大石头,那莫老二就佝偻着背蹲在其中一块上头。
那是个很不一样的男人。
他额前的发随意的耷拉着,只能看出一个侧脸的形状。鼻梁高挺鼻尖带弧,像是鹰爪,眉骨也高,显得眼窝深的像是在那脸上生生掏出两个洞,他牙齿不是很整齐,所以嘴唇有些外凸,不明显,却也将整个脸衬得有些不清不楚的猥琐。
莫老二像是个弓着背的虾子,整个人半蜷缩在大石头上。他伸长了脖子,背脊佝偻的弧度异样,像是在背上背了个小山包。身上的褂子还沾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污渍,看着尤其脏乱。那头头发也是乱八七糟的,灰的白的混在一起,也不知道多久没有碰过水,一缕缕的卷曲着黏在一起。
他面前放着一个边角破了洞的棋盘,上头的残局未解,他手里捏着的白子迟迟不肯落下。
外头的人还在叫嚷:“姑娘! 上次那个姑娘!你去看了没有!”
江行川看着莫老二恍若未闻,目光紧紧盯着那棋局。
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他幼年时候的朋友,名叫莫闲。
几步长宽的院落里就这么两块石头,多的便再也没有了。一个在莫闲屁股下头,另一个放着棋盘,满目看过去,连个坐的地方都没了。
江行川正要走去坐在地上,却见那破木门叫人推开,一身月白衣袍的少女走进来,反手关了门:“怎么张大娘又来了?来跟你说那相好的事儿?”
没见她声音多大,可莫老二却好像听见了,声音洪亮:“让她走!不乐意听这些!平白祸祸人家姑娘。”
莫三娘哼一声,道:“刚才就给人哄走了。”
江行川脸上有些奇怪。若说这莫老二混的好,他身上和这院子里的东西加起来不值三两银子。可若说他混的不好,眼前这与他一看就关系匪浅的小姑娘穿的却光鲜亮丽。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视线一动,对上那莫三娘。
“呦,你醒了?”莫三娘愣了一下,笑眯眯的几步迎上来,停在莫老二身后。
江行川点点头,一抱拳道:“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莫三娘摆了摆手:“没事儿,名扬江湖的江大侠么,这谁能不救呢?”
江行川反应了好一会儿,也没听明白这话里带没带讽刺。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觉得小姑娘家家不至于,便继续要去坐在莫老二对面。
一眼对上,江行川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莫闲坏了的不只是耳朵。
那双眼睛此刻灰白的一片,仍能模糊的看出瞳孔的颜色,但也是浅灰的。一双眼落在棋盘上,像是没个焦点,迷蒙的一片。
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刚才外头那婆子几乎是用喊的,莫闲也没听得清楚明白,回话声音还那样洪量,只怕是伤了耳朵。而这眼睛,恐怕也坏了。
莫闲似乎没意识到江行川在这,仍摩挲着手里的棋子。
莫三娘低头看他一眼,笑了一下:“江大侠醒了!在你对面坐着呢!!”
“谁?哦!哦!”莫闲这才反应过来,头有些慢吞吞的抬起来,看着对面的方向,却也没对在江行川身上:“没想到啊,还有见到你的一天。”
江行川动了动嘴,视线定定看着那人的眼睛,眼眶发热:“他是怎么成了这样的?”
莫三娘撇撇嘴:“中了毒,前些年因为那毒瞎了眼睛,这几年耳朵也越发不好使了。”
“什么毒?没有可解的法子吗?”似乎是想到自己身上的郎醉,江行川道:“郎中瞧过没有?怎么不去找贺临洲?”
小姑娘瞪了他一眼:“你看他像是有钱的样子吗?”少女手在莫老二肩膀上拍了拍,后者还直直的看向江行川附近的地方,像是在等江行川的回应。
江行川站起来,走过来握住他的手。手里的手掌干枯粗糙,手背的皮都皱巴在一起:“我来了。”
莫闲哈哈笑了一声,另一只手扔了棋子,搭在他手背上:“叫你看见我这副样子!”
那声音嗓门都大,吼在江行川耳边,他表情微动:“中的是什么毒?”
莫三娘挠了挠头:“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反正我是没有,”
“似乎是叫郎醉的。”
江行川如被一锤子砸在脑袋上,耳朵嗡鸣起来:“你说什么?”
“郎醉,郎中的郎,醉酒的醉。”莫三娘又说了一遍,莫老二像是发愣,只是手不停的摩挲着,皲裂的皮肤蹭的江行川手背都有些疼了。
“郎醉……”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面前的男人,心里五味杂陈。有些时过境迁人是物非的感慨,有昔日友人落得如今田地的悲凉,还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慌张。
“大概十几年前?那会儿我还没出生呢,听我爹说他回来就这样了。发生了什么也不愿意说,自己非要住在这小破房子里,怎么说也不挪窝。”莫三娘戳了戳莫闲的肩膀,似乎有些嗔怪。
十几年前,看这莫三娘的年纪,至少也得十三年前了。比他还要早上几年,却没想到这毒竟是这么早便出现了吗?不过相差三年……短短三年……
江行川忍不住握了拳头,被莫老二用手一个指节一个指节的平展开:“你如何?都好不好?”那双手颤抖着想要去摸江行川的脸,江行川往前凑了凑,将脸迎上去。
他嘴里发涩,可对上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也只能点头说:“都好,都挺好!”
像是人本没有病,可若是越想越觉得自己有,也就真的有了。他看着对方的眼睛,似乎觉着自己的眼睛也开始发花,眼前都是黑的。
耳朵里听见的声音像是糊了一层纸膜,带着混沌的嗡鸣。
“江……江大……江大侠?”莫三娘手在他眼前晃了好一会儿,江行川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莫老二有些无措的表情,心里的酸楚和慌乱一下子涌上来冲上脑门。
本知道郎醉是凶恶无匹的毒,可他这些年除了夜半的疼痛麻痒再无其他异样,一时间难免有些放松警惕。可如今看着莫老二,又有些不确定了,觉得身上哪里都不太舒服。
他不由得感到庆幸,还好尚不曾与贺临洲说的太多、太深。若是他死了,那一了百了。可若是像莫老二这样的,听不见也看不见,五感尽失……
难道要压在贺临洲身上吗?
不能的呀。
莫老二抓了抓他的手,嘴巴张了张,嗓门洪亮:“你怎么会落到那副样子呀?”
江行川笑了一下,也大声喊回去:“没事儿,走路上叫狗咬啦!”
跟大家伙道个歉。
三次的工作忙得脚不沾地,确实晕头转向,有些腾不出手。接下来的更新可能并不是太稳定,但有空的时候一定会多写一点,尽量补上没写的分量。过了五月上半就会好了!
感谢诸位的理解,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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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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