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尉迟府少将军的寝室里。
尉迟老将军、孙夫人和小宁安齐齐捏着鼻子,挤在寝室圆桌的一角。
桌子另一边,初朗笑盈盈地捧着一碗颜色诡谲、味道扑鼻的药汤,恭敬地推到尉迟彧面前。
“少将军,请服药。”
尉迟彧闭着眼,一脸赴死的决绝,轻轻一推药碗:“这……非喝不可?”
“必须的。”初朗温柔一笑,“这是根据前几日的调方,加了蟾酥、全蝎和人中黄,三毒调和,入心入骨。”
尉迟彧还没说话,小宁安突然高声助攻:“哥你快喝!这药虽然味道很有存在感,但对你好!”
——(哥这药巨臭!你快喝下去!)
尉迟彧睁眼看她一眼,语气温柔:“宁儿,你还在长身体,这药,兄长让你。”
——(你行你喝!)
尉迟夫人拍了拍桌子:“这可是人家小神医为你特意调配的!”
——(别拿我们当盾牌!)
初朗转头看着他们,认真地说:“其实这药常喝也能强身健体,我给大家一人备一碗吧?”
话音未落,室内“唰”地一阵风,众人瞬间作鸟兽散,只留下一脸铁青的尉迟彧和手捧药碗的初朗四目相对。
没处可逃了——尉迟彧一把接过药碗,一口气灌下,苦得五官都皱成一团。
他放下药盏,初朗便顺势把一颗琥珀色的饴糖塞进他口中。
“苦口良药,常喝就习惯了。”她笑得颇为得意,一抬手,又将针包摆在塌边,似是等待,也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兴奋,眼神里闪着光。
尉迟彧识趣地脱下外袍,露出布满浅伤的胸膛与结实线条,盘膝坐上塌。
灯影下,他肩背宽阔,胸肌分明,肋骨起伏间透出一股压抑不住的锋锐之气——仿如《黄帝内经?素问》里“筋骨强坚,皮肤若一”的完美载体。
初朗在他身侧坐下,先搭脉,再细察他的神色、鼻息与毛孔,目光沉静如水,仿佛要将这个人从皮囊看到魂里。
她不急不躁,静静感知他体内余热未散,阳气浮动却未入骨,便取出银针,连续落针于多处穴位。
尉迟彧闷哼一声,汗意涌出,却不再作声。
二刻后,初朗收针,为他拭汗,递上外袍。
“昨日你是夜里发病的,我无法第一时间赶来。今夜我会守着你,观察变化。少将军若觉疲倦,尽管安睡,不必顾我。”
尉迟彧套上外袍躺下,眼睛却睁得老大:“行军时被这样盯着还能睡着的,九条命都不够赔。”
“会的。”她为他盖上被子,“方才的汤药里我加了玄参、甘草,又在你风池、神门等心脉要穴下了引息针。半刻之内,你必然入睡。”
“这么神。” 他望向她,认真地说:“你这法子,若落在敌军主帅身上,足够一夜破阵。”
她手一顿,答非所问:“少将军可知,如今你三焦之气仍乱,若不调和,一有动怒,便气冲心脉。哪日真气逆行……”
他淡然:“你们这些行医的,总说得玄妙。反正就是在说,我会死,对吧?”
她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不会让少将军死的。”
“我可以死的。” 他语气平稳,“只要能守住疆土,护住百姓,我这条命可以不要。我可以死在战场上,可以死在刀剑下,也可以死在破病榻上。只是千万条命,不能再白送。”
听罢,她心里一酸,神色肃然:“少将军,想死这些话,请不要在医者面前说。想活下去的人,我拼命也会救。想死的人,我没有阻止的理由。”
他睡意渐渐来袭,闭上眼:“没事,人不过一死。”
她皱了皱眉,抬手指腹轻点他喉间——
一瞬间,尉迟彧寒光一闪,猛地扣住她手腕,反手压制,将她整个人掀翻入塌。
初朗猝不及防,瞳孔骤缩,他如狼般欲撕裂的眼神,让她恐惧,身子忍不住发抖。
好一阵,他才松开手,初朗撑起上身剧烈咳嗽不止。
尉迟彧依然是酷厉的眼神,瞪着猎物一般的眼神瞪着初朗,虽不动声色,却保持警备的姿势。
初朗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神,不知觉害怕,身体后移,像是被捕猎的小兔子。
“你方才,想做什么?” 他从未对她如此厉声责问。
她手指微颤,低着头指着自己的喉间:“人中、天突之间,略施压迫,可止声一瞬。我只是……不想你再说那种话……”
“……” 他盯着她,眼神微敛。
她捏了捏被褥,轻声反问道:“……少将军可是认为,我会害你?”
尉迟彧一怔,没回话。
“……是吗……你以为……我会害你……”
她声音低沉,喃喃自语般,拳头越拽越紧。
“……你丢我上马,你们把我留在这儿……我每天给你诊脉、针灸、煎药、天没亮就出门采药,晚上我不睡觉反复查看医典,还要守着你……”
她语调越发委屈,努力压抑的满腹思绪,却一点点并发出来。
尉迟彧轻轻绕了绕头:“抱歉……”
她忽儿抬起头,湿润的眼眶带着三分怒意反瞪尉迟彧。
“我好久没回家了……我都好久没见小歌和小逸了……我天天跟着你跑,盯着你,时刻琢磨你……你没发病,我担忧…你发病,我怕我做得不够好…你现在却说我害你?你说我害你……!”
随着一口气的爆发,她溢出的泪水像珍珠一样啪嗒啪嗒往下掉。
尉迟彧反倒开始慌了:“等……刚才是我不对,你也不至于哭!”
“我没哭!你这个野猪!!”她气急且倔强地吼回去,眼泪却流个不停。
尉迟彧咬了咬牙,若是在军营,一个男孩子在他面前哭哭啼啼还朝他吼,他早就一脚踹进土坑里。
可面对眼前这个少年,他不知所措。
“你野猪!你们全家野猪!” 她继续骂骂咧咧,但除了野猪骂不出其他话。
尉迟彧蹙眉一恼,伸手一把把她楼进怀里。初朗浑身一僵,像是被雷劈了一下,整个人怔怔的,连眼泪都忘了掉。
宁安哭闹的时候,他总是这样安抚。看来对她,也管用。
“行了,别哭。”他低声说。
“我没哭……” 她抽抽噎噎。
“好,你没哭。” 他顺着她的话,轻拍着她的背。
“……你是野猪。”
“非得是野猪?”他意外地对她有耐心。
“……山上,我最讨厌野猪,它们追着我咬。”
他“噗”地笑出声。怀里的小人儿立刻挣扎着要逃,他却笑着箍紧了些:“好好好,我不笑。我是野猪,我咬你,是我不对。”
他一边哄着,一边拍着她的背,心里悄悄打量:就这点小身板,软绵绵的,一点肌肉也没有,难怪被野猪追得满山跑。得找个机会,好好给她锻炼锻炼。
屋里慢慢安静下来,风穿窗纸,吹动一角灯火。
她靠在他身上,听着他平稳的心跳,若有似无感受到一道暖流,一点点地从他身上传来。她挑了下眉,可哭累的眼睛,终究没撑开。
而他,落针起效,开始昏昏欲睡。头微微一偏,倚上她的额角,他又闻到了初见那日共策一马时,她身上那一丝清甜的冷香和草药的味道。
半梦半醒间,他喃喃问道:“你说……你要回家?”
她的身体微微一顿,他便下意识地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
“你说你想见谁……?”
她的身体又是一僵,尉迟彧干脆一收手,把她整个圈得更紧。
“那是……小猫和小狐狸……他们很可爱。”
“好…改日我带你和安儿一起去打猎……野猪、狐狸,全打下来,烤了吃……”
“我不要……我不吃狐狸……”
“好…不吃狐狸。”他声音越来越低,“我们只吃…追你的那头野猪……”
他说越说越轻,话音一落,便沉沉睡去,整个人搂着她,一同躺倒。
“……”
“……”
屋里只余两人均匀的呼吸声,绵长温缓,仿佛山风掠过纸窗,一同沉入夜色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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