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对你不好吗?]
隋轻这么回他。
“没有,“他说,“室友还行。”
然后说:“不习惯和别人住一起。”
说完等待着隋轻的回答。等到手机上的消息一跳,他一看,隋轻说的是:“确实蛮难习惯的。”
秦柚继续等了很久,等到室友又开始对女朋友说“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呢宝宝”,都没等到隋轻的下文。
要不是已经习惯了,他又得摔手机睡觉。
但他确实心烦意乱,乱得关了一会儿手机。关上以后,想了很多可以说的话,过滤掉一些不像朋友说的,比如:“出差累吗”,“有没有好好休息”……
再过滤一些窥探欲太强的:“你现在在哪里”,“别人有没有再找过你”……
最后动用不得了的人际交往智慧,说——
“我体育课选了网球。”
他盯着屏幕,隋轻回——
“那你爽了。”
秦柚:“……”好崩溃。
谁来教教他怎么和这种人聊天。
都不说和他装成好兄弟聊天了,就正常人和正常人聊天,谁他妈会在别人说“我选了网球”之后,回一句“那你爽了”??
这不是什么“直不直男”的问题。
床帘外,有个直男都会说“宝宝出去玩得开心吗”,是这人脑回路纯叫人看不懂。
有时候都好奇,他跟人面对面讲话的时候,是不是会自动添加一些BUFF增益,让他情商飙升。怎么能随口乱说几句话,就钓得人心痒,让人觉得被他关心被他理解了。
不然为什么每次线上聊天,看不出这人有半点情商?
“我选了网球”这句话,有无数种接下文的方法。
“新环境打球怎么样?”,“和我们平时不一样吧”,“教你的你记得多少”……
隋轻选择了最出其不意的打法。
太痛苦了。
——倒也不是真的痛苦。
三年,秦柚三年没和人交过朋友。初中的一两个朋友,在他考上余中之后,就没来往过。
其实真要交一点也还行吧,录音棚里几个哥姐对他都不错。但是遇到隋轻之后,他哪里来的心情去挖掘别人身上的优点,哪里来的心情说服自己交朋友。
这就好比吃了隋轻煮的面,生活却让他接着点外卖。
所以他不会和“朋友”聊天。
绞尽脑汁想了好久,终于继续给话题吊了一口气,对隋轻说:“老师让我教别人。”
隋轻没回话,发了个表情。
歪着头、从头顶挠出个“?”的那个。
发完就说:“能行吗你?”
不是,瞧不起谁啊——虽然确实教得不行。
他发了个点点点,然后说:“还行。”
“那就行。”隋轻说。
“……”不行,隋轻,一点也不行,你能不能像个人一样说话?
刚发了个表情,有了点活人样,立马又说出让人没法接下文的话。
秦柚聊不下去了,他承认是自己没有聊天的天赋。
彻底放下手机之前不甘心,拿起来又没礼貌地问了一句:“你在国内吗?”
隋轻:“在。”
秦柚:“睡了。”
隋轻:“行。”
“宝宝晚安,晚安晚安”——室友这么说着,挂了电话。
而秦柚手机一关,睡了。
操了,没法睡。
眼一睁,手机拿出来,他继续给隋轻发消息,说:“网球老师让我加俱乐部。”
过了会儿,隋轻回他:“挺不错的。”
看着这四个字,秦柚真的不知道,支撑着自己和他聊天的动力到底是什么。是爱吗?那隋轻爽了。
“人杂,不想去。”他这么给隋轻发消息。
隋轻:“那就不去。”
“加了感觉能练一点技术。”他又发。
隋轻:“可以啊,那就去。”
他快被这个男人逼到没话找话的境地了。隔绝了光线的床位上,手机光线映着他紧锁的眉头,他暗暗深呼吸,试图稀释胸腔里累积的旧空气。
逼自己给隋轻发:“还没答应,不知道要不要答应。”
隋轻回了他:“这不是你自己的事儿吗?你自己决定。”
这条消息跳出来的时候,秦柚花了一秒不到就看完了。那一秒结束前,他心烦意乱,下一秒,他猛地想起凌晨三点的派出所门口。
系统默认的字体,是最适合长时间观看的字体,干干净净的,不累眼睛;线条笔直,间距冷静,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像是最简约的指令。
也让隋轻和人说话的那种咬字、语调,荡然无存。
他发着愣,重新审视隋轻发过来的文字:
[那就不去]
[那就去]
[你自己决定]
默认的系统文字一下子有了声音,和那个深夜里,隋轻说过的那些话重叠了:
“那就是。”
“那就不回。”
“那就再说。”
心里的烦躁郁闷立马削减,像旧浪被一股新的浪潮侵袭,重重打湿了浮躁的沙子。
屏幕光照着涣散的双眼。
秦柚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被一千公里和一个月的时空距离误导了。拉长的时空也拉长了无处发泄的情绪。
本来就像琴弦一样,一紧就断的情绪,在时空尺度的放大里,被拉扯成一层起泡的水膜,慢慢向四处膨胀,已经逼近临界。
他太想回去了。
这一个月过得根本就不是稀里糊涂,是糟透了。
他妈的糟透了。
喜欢的人出门那一秒,什么话都不敢说。
然后一个人离开最喜欢和最熟悉的城市,背着几个月没碰的吉他,提着行李降落在遥远又陌生的城市,要面对烂得像鬼一样的天气。
就像第一次打开那个像素游戏。空间很宽,内容很多,但是出生点只有空空荡荡的树木,刮起了大风天,地图一片漆黑。
但这次他只看得到自己。
开学前只知道有军训,差点错过入学检测的通知。
他不像隋轻,面对没完没了不知收敛的骚扰,他没办法完美搞定。除了屏蔽和心烦,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室友却三天两头揶揄,非说是自己嫌人家不够好看——他闲得没事对人家长相打分?
他无数次说过自己有喜欢的人,对方就像听不懂一样。
专业一眼望去一大半男生,他又总不能发脾气给人家女生说“我他妈是个同性恋”,谁知道会不会被到处乱传。
最后他气得不行,“我有喜欢的人,喜欢了快两年了。我就喜欢他,我只喜欢他,我喜欢他快疯了,行不行??别烦了。”
那军训也不是人待的,每天都在说什么“集体”,什么“团结”。
一个班级活动没去,就被辅导员叫去问话。
反驳她那些愚蠢的道理一两句,又要承受二三十分钟的说教。
那个油腔滑调的老师,除了整天炫耀他自己不够好的出身,炫耀他“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at Chapel Hill”的学历,炫耀他的科研精英老婆,本科在读参加千万级别项目的孩子,掐着腰开口还能说些什么?
还真不是秦柚故意讽刺,是他自己就那么介绍自己学历的。
这大学一般的中文称呼是“北卡教堂山”,英文简称“UNC”。
要不说这人真的纯脑瘫。
课又多又烦,课表看不出来和余中有什么差别,而且大学了还有几门月考。
他现在最喜欢的,竟然是体育课。
为什么不喜欢休息?
因为没休息。
周末一到,有基础实验课,有必须要去拿的学分;有讲座,有教育机构假装成讲座来推销。
室友人是还行,前提是忽略总是不扫的垃圾,忽略深夜两三点外放的视频——还得谢谢人家不是深夜外放男女片。
男男外放也不行。
女女外放也不行。
男男女女男男外放都不行。
他以为大学是一个缓冲,用来缓冲自己和音乐的距离,避免自己一头撞向音乐血本无归。
但是一进校又开始紧绷起来,说要绩点,要创新要创业,要实验要实践。你保不保研?不保?那你考吧。为什么要考?他妈才进校;那你就这么去找工作呗,成果呢?项目呢?谁要你?
不想那么累,那就去享受校园生活,享受自由时光啊?
他的时光就是静下来写自己的歌。
对了,音乐呢?
当然是没有一点动静。他不是没去管那首发表的歌,他看了,悄悄看了。
看完了,没有一点点反馈来向他证明,他可以放下心,去面对烦人的大学生活。
专业里有个同学搞乐队,没有什么名气,也不是多好的家庭,但人家开心。
因为人家生活费拿到手,爸妈说的是“虽然不多,但是给你你就开开心心用”,“等你出名了,爸爸妈妈带妹妹去看你演出”;朋友圈每天都是甜蜜的爸妈、甜蜜的妹妹和他,一起住在甜蜜的小家。
他呢?
[生活费]
[用得了那么多吗?你大学不兼职了?]
还要接收他妈时不时发来的视频,是他的妹妹在习惯假肢。
他是个烂哥哥。
他不心疼,不关心,整天只在乎自己过得开不开心、顺不顺。
一离开隋轻,这些东西又涌上来了。
他今天给隋轻发消息,是因为他只顾着这个月烂到没眼看的生活,忘了如果自己靠近隋轻,就会变成那个转身跑进派出所的背影。
那么连靠近的理由都会被剥夺。
而他甚至不能去想,如果他们又见面了怎么办?如果隋轻在反反复复的纠缠下答应了,怎么办?
他宁愿和隋轻坐在一辆车上离开,都不愿意就那么跑走。
因为隋轻才不管别人跑不跑、跑到哪里去。
但只要坐一辆车离开,他就会叫自己。
瞬息万变的念头只在几秒之间,手机的光线暗淡了,紧接着又亮起,刺着他的眼睛。
他看隋轻发来的两条消息——
[这又不是考试,以为二选一,其实选什么都一样]
[你自己决定]
差点忘了,他让隋轻帮自己决定加不加网球俱乐部。
“好,”他打字发送,“睡了。”
在看到隋轻发的“OK”手势后,他才重新回到自己的大学生活。
去你妈的大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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