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入冬了。
这所大学所在的城市，还算有点四季。
秦柚给自己买的那些外套，没想到真的有机会穿。
这几个月他没找隋轻。
他怕要是一个不注意，哪天没忍住又抽风，隋轻就要来解决他了。
其实是某一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和隋轻并不熟；说是朋友，其实就是维持表面的客套和熟络。
这样很多年以后，某一天自己私心作祟，约见隋轻，见面就一起在某座桥上散步；他背着吉他一言不合往下跳，想看隋轻会不会伸手抓住，隋轻隔着厚厚的水层，就那么高高地看着。
醒来之后觉得这个梦太不是人，里面的自己太不是人，所以打算在现实里好好当个人。
但他还是在冬天来临的时候，给隋轻发了一条消息——“我寒假能去找你吗？我回老地方兼职。”
这话他说过的，当着隋轻的面问过，但他真的怕了；怕隋轻又忘记答应过自己的事。
“可以啊。”隋轻发来的消息一点不让人意外。
风有点冷，他正要把手机放进衣兜，隋轻竟然多说了一句话：“你这小头像怪可爱的。”
没有出息的人，就是会因为这么一句话，忘记入冬前的日子有多糟心，开始觉得路上的风还挺舒服。
他几周前换了个头像，闲着没事刷点视频，从评论区顺手牵羊一张图，拿来当头像了。
一只狗，一只颜色淡淡的小狗，光晕糊糊的。
但如果隋轻再细心一点，就会发现这只狗并不开心。
现实是不会有这种“如果”的。
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喜欢隋轻多久。但就目前情况而言，估计还只是一个开始。
生活中每出现一个傻逼，都会把他往隋轻那边多推一米。很不幸的是，生活里一群傻逼，隋轻只有一个。
再推就要环球航行了。
他的课程学得还行，因为平时根本没有心情写歌。
但是完全比不过那一堆卷绩点的狠人。
被曾经纠缠他的人，评价他为“人家这样的，不需要努力学习，站在那里就有好命”。
有时候都在想，这学给他们上吧，这班也给他们上吧，他们天生就是干这个的。
然后谁在音乐上给他让个位置？
那些搞宣发的，再花钱推烂歌试试看呢？
真试了，他也不能说什么。
这些人每天忙着算投入和产出，音乐里的层次、节奏、情绪，对他们来说一无是处。不如扩大IP影响和流量变现。
自己的歌写不了，他就去卖编曲，给别人写歌，跟写实验报告一样。
他的耳朵已经分不出来什么好听、什么不好听了。
但随着冬天慢慢深入，冷气慢慢渗透，他似乎又可以听见声音了。
因为他记得，十一月三十是隋轻的生日。
越临近这个日子，他的灵感越多。
直到这一天，天空下了点雨。雨没有让地面变得湿乎乎的，反而刷新了空气。
周末也终于没有烦人的琐事了，他拥有了自己的时间。
大概早上八点，天比较暗，宿舍还在熟睡。
秦柚把一首歌发给隋轻，然后怀着类似表白的心情，忐忑不安地对隋轻说：“生日快乐。”
晚一两个小时，他正盯着电脑，微信有动静，他去看。没有任何意外，就是隋轻的回复。
［你也是］
“……”
什么叫“你也是”？秦柚说的是“生日快乐”，就问隋轻了，什么叫“你也是”——意思两个人是双胞胎来的？
真的服透了。
他都怀疑隋轻根本不记得自己生日。
“……”不对。
秦柚猛然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
隋轻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他的生日究竟是哪一天。
“……”
现在说来得及吗？就说 “隋轻隋轻，我生日刚好晚你一个月”，“十二月三十一，你要记得，别忘了”。
总不能回头他发现自己长了一岁，又说：“什么？十九了？给你补一个。”
那生日到底有什么意义了？
虽然那个十八岁的生日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手指在键盘上组织语言，按字母，选字，删除；按字母，删除；按字母，选字，按字母，选字，删除删除删除。
感觉像被食堂阿姨的锅勺抖下去、舀回来、抖下去，二十六个字母有点血性，都跳起来打他了。
最后他下定决心，打出一句话，点了发送。
［在工作吗？］
［对］
看到隋轻发来的“对”，秦柚回了一个“好”，还说：“不打扰你了。”
“没事儿，”隋轻说，“待屋里，不打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秦柚只能秉持打扰的心，想好一句话发过去：“写了新歌，有时间可以听一听。”
“听着呢，”隋轻话锋一转，“能外放吗？就我一个人。”
这不是礼貌的问话。秦柚甚至能想象得出来，他那种逗人、不着调的笑容。知道别人不情愿，还非得故意问。
但他说：“嗯。”
接下来的话他还在酝酿中，隋轻那边再次话锋一转，问他：“吃蛋糕吗？”
秦柚还在想这又是哪一出，隋轻的消息马不停蹄发来——
［给你买一个］
到底谁过生日？
秦柚肯定不能接受，就说：“今天你生日。”
“都一样。”隋轻说。
哪里一样了，到底哪里一样？
隋轻跟别人真的活在一个时空吗？？
但他发出去的系统字，只是冷冷淡淡的：“不了，你给自己买一个。”
“给你买，”隋轻的态度没有被扭转，“今天不想吃甜的。”
他还在拒绝，“带回宿舍不好分。”
隋轻疑惑，“这有什么不好分的？”
秦柚总不能说，是因为他自私，不想和别人分享隋轻给自己的东西。
平时用点什么，他分享分享就差不多得了，一瓶水、一包纸、一次打车的钱他也可以不要；毕竟这点钱换来的，是宿舍生活里他们的让步和尊重。至少大部分时候，这宿舍看上去还算“好哥们儿”。
如果连这点让步、尊重都换不了，一张纸都要上天平算单价。
但是隋轻给自己的，绝对不可能分享。
他没想好怎么给隋轻说，隋轻就自行消解了疑惑，给他发：“一小个，你当零食就行。”
只能说是盛情难却。
下午，他把隋轻给他买的隋轻自己的生日蛋糕——真离谱——拿回了宿舍。
一到宿舍，室友又开始展现丰富的大学生活了。
“你们四级复习了吗？”
“我从九月份开始，预计每天背一百个单词，复习两百个。截至目前背了一百零五个，复习零。”
“裸考啊，怕什么，四级又不难。”这个室友说完，又开始捶键盘打游戏。
室友叫住路过的秦柚，“你呢？”
秦柚摇头。
他刚想隔开他们，叫住他的那个室友忽然凑到他座位后面，笑着问：“你每天干嘛呢？一个人看什么好东西？跟人聊天？难不成你在复习？”
秦柚不回头，凝视着那个蛋糕，说：“没。”
“那你在干嘛？总一个人躲起来。”
秦柚转头，说：“我有点累。”
室友尬笑两声，“哈哈行，那你休息。”
他离开后，秦柚把他们隔开，但是听见那室友继续说：“今天认识了一个大三的学长，大二的时候就申请了专利；太牛逼了，还发了一篇SCI论文。”
“SCI？”没打游戏那个反问，“跟着导师做项目吧，估计就整理一点数据，包不是一作的。”
“反正挺牛逼的。”
“再牛逼也是导师牛逼，导师手里不缺项目和资源，智障跟着混都能发个一篇半篇。”
“人还有专利；全国竞赛一等奖；放假留校不回家，就呆在学校做实验。”
背景中的键盘和鼠标音量加大，插入了第三道声音：“他妈一个鲨鱼一个虫女，你拿鸡毛接团？！”
接着他小声外放的麦里，接二连三传出了操爹骂娘的声音，骂在一起什么都听不清。
“会玩吗？你他妈会玩T吗？没看出来你那个树人有**用。我怎么了？我星爵怎么了？？我是没瞄准还是大招伤害没转满？？那蜘蛛侠跟个脑残爬虫一样，纯来练英雄你怎么不说？？”
另外两个室友什么都不说了。
而秦柚不用带耳机就能屏蔽那些声音。
他只是默默盯着那个蛋糕。
真的有点累了，他就撑着头盯，趴在桌上盯。蛋糕静悄悄的，不会说话，像看隋轻睡觉一样。
就算醒了，就算话多，也永远不吵。
在隋轻生日这天，收到隋轻的生日蛋糕，其实真的有一种奇妙和诡异的开心。但秦柚没有被这种开心冲昏头脑，因为他的直觉大概意识到下个月会发生什么。
果不其然，从2025年的十二月三十，等到2026年的一月一号，隋轻根本没有找过他。
也算意料之内。
同时也终于明白那句“你也是”的含义了。
可能、大概就是……无论你的生日是哪一天，都要快乐。
行吧，那秦柚就当同一天生日。
地理位置上，不能哄骗自己说没有分开；但至少假想的生日，合在了同一天。
不过他还是给隋轻说：“新年快乐。”
隋轻说：“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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