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秦柚再次站在隋轻的家门前。
虽然隋轻告诉过他，“直接来就行”，但他回来之前没告诉隋轻具体时间，也没问隋轻在不在，所以他还是按了门铃。
双眼里躲闪着不安的期待。
没多久，门被人打开。
看见他，隋轻笑了一下，却没对他说什么，接着转身，嘴上说：“没，我那意思是：把 ‘认知更新’ 当成旅游，但最好的旅游状态是，无论去多么了不起的地方都不胆怯，也不会傻到以为一次旅游看到的就是全貌。”
门开看到隋轻笑的时候，秦柚还没想好怎么重逢问好；现在他看着隋轻的背影，听着他的话，意识到隋轻根本不会听他的问好。
也意识到那段话不是对自己说。
着急地赶了一千公里的路，他原本还有些心跳急促，现在慢慢平稳下来了。
他微不可察地低头，再抬起来的时候，眼睛里的微光也没了，默默把行李提进屋，再细声关上门。
他走出玄关，偏头一看，看到沙发上坐了一个陌生面孔，手里捧着杯水。
隋轻说着话，那个陌生面孔看到他，微笑着挥手打了个招呼。
秦柚很浅地点了头，不知道对方看出来没有——毕竟他都没有正视对方。
这个陌生的男人穿着休闲工装，秦柚只看了一眼，就感受到了那种扑面而来的从容自信。
和隋轻不谋而合。
他把东西带到房间，听着他们顺畅无比的对话，看到了覆盖防尘罩的床，还有落灰的桌面。
门是大开的，他刚伸出手试探灰有多厚，隋轻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不知道你今天来，没来得及收拾——要不请人打扫一下？”
他想回隋轻“没事”，但只要一想到客厅里还坐着别人，他就没法提高音量回应；只好掀开防尘罩的一角，先把背包和外套找个地放着，再出门走向客厅。
这次他不经意扫了一眼两人，但也看仔细了：隋轻跟那个陌生人都穿着外出的衣服，陌生人脚边还有一个满满的登山包；不过隋轻还是那种极简的日常穿搭，并不像参与了户外运动。
他迎着两个人的视线走过去。
“请人帮你把房间打扫了？”隋轻又问他。
“没事。”他说。
刚好隋轻伸手让他坐过去，那手势就是让他坐到他身边，他就只好从命了。
一坐下，隋轻顺手搭上他的肩，拍了拍；收了手，两手指尖相互抵触，随意放着。
话没说一句，动作却像是“赶了一路，好好休息”。
他安安静静坐着，听隋轻和疑似隋轻朋友的陌生人继续聊天。
“你说的也有道理吧，有一些地方确实值得再去一次，或许我下次可以试试。”他听见那位朋友说。
“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隋轻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如果你带着审视的目的去看某个地方，你脑海中补全的拼图照样是残缺的。”
另一个沙发上的朋友就问：“那你说怎么才能真正认识一个地方？”
秦柚看见隋轻端起水，喝一口，放下杯子，说：“ ‘不知道’ 。”
朋友鼻腔里发出疑问：“嗯？”
隋轻解答：“就用‘不知道’来认识。不管去多少次，每一次都告诉自己‘我什么都不知道’。”
朋友微微仰头，皱眉的动作和秦柚内心的困惑一样。他试着理解了一下，“保持好奇？”
“‘好奇’差了点意思，”隋轻上身往前压，看着杯子里透明的水，水里透着四面的光，“其实最好的状态就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而不是故意不知道。”
又说：“或者说，你看着一个地方，一件事；不到必要的时候，就只接收、不反应，只分析、不评判。”
“怎么做到的？”朋友既新奇又疑惑，眼睛好奇地睁大，但眉头不松。
“要么天分，要么练。”隋轻言简意赅。
秦柚还在这些话里打转，那个朋友却笑笑。
对方手里的杯子抬起来，打算喝一口；还没碰到嘴唇，又放下去了，“不过我好像，大概知道你在说什么了。”
朋友悠悠道来：“因为你说这些东西之前，我对你的这种想法完全没有概念，就是你说的‘不知道’的状态。然后你说我听，就是‘接收’；你解释以后，我还是不太明白，就没办法‘反应’。现在我在捋清你说的话，是‘分析’；但我还是不太理解你，就没办法说你是对是错，就等于‘不评判’。”
“反过来说，”隋轻给他提供了新思路，“如果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大概只会想我的话里有什么漏洞。而且其实不是想明白对错才是评判，只要在我说话的时候，你感受到了‘欣喜’、‘无聊’或者‘厌烦’，都算一种‘评判’。”
“那‘不评判’，不就是纯发愣吗？”朋友面露玩笑。
隋轻笑回他的玩笑：“有那么呆吗？”
“等于白说，谁做得到？”朋友一笑，喝了水润嗓子。
“我教你啊。”隋轻带着笑意说。
听见他用这种熟悉的笑意对别人说话，秦柚只是静静盯着地面。
但朋友一听，来了兴致，润完嗓放下杯子，“你怎么教？”
隋轻说了方法：“给我说我没去过的地方，没经历过的事，我给你演示一下——说点儿有意思的，怪的，你觉得能代表一个地方的。”
朋友眼睛一亮，略微在脑海里搜寻，找到了一些旅游路上稀奇古怪的事，情绪充沛地向隋轻转述。
秦柚只能看着隋轻的背影，等他重新靠回沙发上，偏头才能看见他脸上的笑。
这幅神情，秦柚貌似见过几次。就是像在看人，又不像在看人；像在听人说话，又不像在听人说话。
“你听了吗？你真听了吗？”最后在朋友的反复提问下，隋轻才重新笑起来，笑容很明晰确切。
“真听了吗？”朋友又问他。
隋轻的背离开沙发，“大差不差。”
朋友笑着，“你教了个什么？光看着你走神了。”
“什么眼神？想着呢，没走神。再说了，就没想教你，展示一下个人能力——知道你做不到。”隋轻抬起水喝。
“那我怎么认识某个地方的全貌？”朋友看他喝。
隋轻放下水杯，“你好奇地去你想去的地方就行，也不用在乎那是不是全貌，反正对你来说，在路上比路是什么重要。”
“等一下，”朋友叫停他，“再说一次，记下来到时候当文案。”
隋轻抬眼微愣，笑着看他，再转头看看秦柚，最后看回去，眼睛里笑盈盈的，“我说了什么？”
朋友无语一笑，“什么记性？”
这话题一过，朋友说出了自己后面的安排：“我接下来是打算，先在这里看看人文，看看风景；等心情好的时候，看一下当天剩下的最便宜的票，票上是哪儿我去哪儿。”
隋轻就说：“挺不错的。”
说着说着，一个多小时也过去了。
那位朋友背起包，和隋轻告别，顺带和秦柚礼貌性告个别。
隋轻站在门边送走对方，关了门，转身又用漫不经心步调走过来，路过秦柚的时候笑着问：“怎么样？”
“嗯？”秦柚坐在沙发上，只听见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隋轻坐回沙发，是他朋友坐的那边，“一个人出远门儿上学。”
秦柚盯着他留在这边的水杯，水静悄悄的，里面的光线折射也静悄悄的，说：“就那样。”
隋轻就对他笑笑。
秦柚避开这抹笑，指尖相互碰着，问：“你这种朋友很多吗？”
“哪种？”隋轻示意他把那杯水递给他。
哪种？能够带到家里聊天的这种。秦柚把杯子推过去，水一荡，光线也变换，“这种有话说的。”
隋轻伸手接，笑着说：“我跟谁没话说？”
“……”他也知道。
秦柚看着他喝水，但视线总忍不住压低，“你经常跟别人这么聊吗？”
隋轻把水喝完了，“怎么聊？”
秦柚：“聊这些有的没的，听不懂的。”
“偶尔，”隋轻起身，把两个杯子带到厨房，“跟人闹着玩儿呢。谁乐意整天说这些，不如和你聊一聊。”
秦柚：“……”
他说的聊一聊，是指“那你爽了”和“你也是”吗？
等隋轻洗好杯子走出来，就站在沙发后面，撑着沙发问他：“请你吃好吃的，去吗？”
他回头，看了一眼，觉得这个距离太近，又望向正前方，“什么。”
“炖汤——开了五十年那家，去过吗？”
看了那一眼，秦柚现在觉得隋轻的声音离自己也非常近。
他摇头。
隋轻让他把外套穿上，把行李先拿出来，吃饭的时候顺便请人打扫一下；说是他刚回来，享享乐，先别那么累。
到了那家五十年老店，隋轻让他先坐着，但他不想什么都麻烦隋轻。
“没事儿，你先去找个座坐着，占个位，待会儿人一多没位置了。”隋轻把他稳在了座位上。
说完就去排单取餐。
秦柚一个人待在座位，打量着这家所谓的老店：桌上干干净净空无一物，既没有纸巾餐具，也没有调味料，甚至连点单的二维码都没有。
搞不懂，已经2026年了，为什么没有扫码点单，还要人排号取餐。买的是复古还是情怀。
等隋轻回来，带来了餐具也带来的汤。秦柚盛了汤，才喝第一口，那种温暖和鲜香立马席卷笼罩了他。
味蕾一活，他差点哭出来。
幸好他只是默默地喝着汤，吃着给汤当配角的饭和肉；没有在全是人的五十年老店里，留下十九岁的第一滴眼泪，保住了颜面。
吃完走出店铺，还没走几步，他和隋轻两个人也还没谁开口，忽然有两三个人从后面追上来拦住隋轻。
她们一边后退，一边激动兴奋地说：“你好帅啊，哥哥你好帅啊。”
隋轻看着眼前这几个女孩子，轻轻笑出声，照旧往前走，但是被迫放慢了脚步。
“你真的好帅啊，可以要你的微信吗？”
“为什么？”隋轻一边笑一边走。
“交个朋友。”
隋轻的视线越过她们，就是那种像看人又不像看人的神色，笑着说：“我不缺朋友。”
“我们缺，缺你这么帅的。”
隋轻的步伐没有刻意放慢了，“那我要怎么跟你们当朋友？”
“聊聊天啊，朋友圈点点赞啊。”
隋轻：“我不爱聊天，也不看朋友圈。”
“不可能的，都是借口。”
隋轻没回答，只问：“学生？”
“大学生。”
隋轻一笑，看着她们，“大几？”
“大三。”
视线再次转移到别处，隋轻说：“不要随便给我这种混社会的人要微信，你们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都可以。”
隋轻：“注意安全，长点儿心。”
暂时求不动，几个女孩只好把目标转到另一个受害者身上，问秦柚：“哥哥可以给一个联系方式吗？”
“……”
他一直不说话，女孩子们再怎么热烈也有点尴尬，这时候隋轻忽然开口说：“到路口了。”
几个女孩子往后一看，停下了后退的脚步，还要说点什么，隋轻直接带着秦柚拐弯离开，还说了一句“拜拜”。
没人跟上来，隋轻脸上带着笑，问了一声：“‘哥哥’？”
秦柚浑身一愣，手指都有点麻，反应过来隋轻在揶揄。
他还什么都没说，隋轻就笑出声，弯着眼睛，“比你还大几岁。”
秦柚转头瞄了一眼他的眼睛，闭着嘴不说话。
实在沉默不下去，他就问隋轻：“总有人这样跟你搭讪吗？”他不在的时候。
隋轻就说：“嗯？也没有。大家还是挺含蓄的，那么热情的还是少数。”
话音一落，隋轻的手机铃声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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