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轻半路睡着了。
七八点，所有人都要下车吃早餐的时候，没人叫得醒他。
秦柚盯着他那边的车窗，看着堆挤在一个窗口的几张脸庞，听他们吵个不停的声音，忍着怒气想让他们别出声，隋轻在睡觉。
刚要说出口，有个朋友嬉笑着提议把他吓醒，还没吓到隋轻，先吓得秦柚皱眉制止，立即说：“他开车通宵了。”
朋友们这才散开去吃早餐。
秦柚没下车，阳光姐就笑着对他招手，让他一起。
他摇头。
在看着隋轻睡觉的时候，有人从半开的车窗外伸手进来拍拍他的肩；一转头，阳光姐对他展示了手里的早餐。
第一秒他被她的笑容吓到，第二秒垂眼下车接过，就在车外吃完。
远处的几个人吃完早餐后，也没有第一时间过来，坐一起闲聊，顺便给隋轻一点补觉的时间。
一两个小时后，继续赶路，快到地方时隋轻也缓缓睁眼了。
秦柚移开了目光。
剩下的暑假时间，除了隋轻偶尔陪他打打球，他几乎都在写歌，写不出来就弹吉他。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要他写得够快，他就能够在音乐上拥有更多支撑。有了支撑以后，可以打磨自己的曲子。如果曲子攒出知名度，他就可以演出，就能在玩乐器的舒适范围内，继续获得物质支撑。
而不仅仅是给人写歌。
其实他试过找演出，但没办法，他没热歌没公司，举办方宁愿给弹琴走音的小乐队机会，都不愿意给他一个人机会。
毕竟现在的乐队容易包装。
那他宁愿写歌。
但写得多不多，不是他决定的。
网红歌手要流行曲，但他自己的歌都流行不起来；有人需要还原某些歌的伴奏，或者扒谱，但AI显然比他划算；会有一些游戏之类的小工作室需要配乐，但人家也活一天是一天。
有时候不知道到底在写什么，他都想砸电脑。空荡荡的屋子让他冷寂下来了。
紧接着陷入了一周的空档，一个单都没有。
累得没胃口，终于等到了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的隋轻。
站在客厅，就是那个他经常站的位置，给隋轻说一声“隋哥，我有点累”；隋轻刚抬头看着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他的眼泪就慌里慌张地掉下来，人也慌里慌张地后退擦眼泪。
说真的，其实很久没在隋轻面前哭了吧——反正他不记得上次在隋轻面前哭是什么时候。
十九岁快二十岁哭出来有点丢人，不太像话，不过他顺理成章从隋轻那里要了一碗面。
有史以来最好吃的一碗，比隋轻之前煮的任何一碗都好吃。
隋轻甚至亲手弄了份浇头，煎了个鸡蛋。
他这才知道隋轻之前煮得有多敷衍。
“放假过得不开心啊？”他吃面的时候，隋轻坐对面椅子上，笑着问他。
他没说话。
而他也没必要说，这是个答案很明显的问题，隋轻不会不知道。于是隋轻继续说：“我带你开心会儿？”
他不想每次都只能开心一会儿。
他那么努力地逼自己放低目标，那么努力地逼自己不要白日做梦，他不希望到头来，费尽心思得到的开心又被拦腰斩断。
所以他说：“不想总是有负面情绪。”
可是隋轻竟然说：“这有什么，又避免不了。”
他吃了一口面，“不喜欢这样。”
隋轻给了他安静吃面的时间，很快就见底了，“那就开心一点儿，装也装一下，然后去遇见能够承担你的负面情绪的人——不过也别给人太多，不是所有人都能承担的。”
“……”隋轻是真的意识不到，他就是那个能承担的人吗？
碗空了，什么都不剩，甚至都没给秦柚用筷子消遣食物的机会，“你看上去就挺开心的……”他的话说了一半。
感觉他还有话，隋轻就看着他，表示在听。
“你也是装的吗？”他看着隋轻的眼睛问。
隋轻就笑了，开心地笑，“那不是，我装开心别人一眼就看得出来。”
“难过也是吗？”他放下了筷子。
“也是什么？”隋轻要给他收拾。
他拒绝了，“你要是装难过了，别人也一眼看得出来吗？”
“应该吧。”隋轻没多想，但是没忍住想了想，“主要是，我好像……都没怎么难过；你让我想吧，我好像真想不出来难过是什么样的。”他越说越开心。
“……”
羡慕这种天赋，人怎么能不难过呢？这可能吗？他并不开心地问隋轻：“如果别人在你面前装开心呢？”
隋轻看着那个碗，走势往下的睫毛被眼睛带着一笑，“我又分不出来是真的还是装的。”
秦柚不是很信，“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分不出来？”
隋轻很轻松地解释：“因为没动脑筋，也不想动脑筋；装不装是别人的事，我只负责看。”
“……你都不管别人的开心是真的还是假的吗？”
“别人开不开心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开心就行了。”隋轻对他轻快地扬一下头。
不想看这种潇洒的神情，沉默一会儿，他问隋轻：“朋友的开心呢？你不是说……是重要的吗？”
“重要归重要，但我的开心只是我的开心。”隋轻理所当然说完，猝不及防地想起一件事，抬眼望向他的眼睛，“诶我忽然发现——是不是好久没发歌给我听了？”
“……”
他想从隋轻的眼睛里找到一丝破绽。因为他分辨不出隋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想知道这些让人看不清他的发言，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高超的谎言。
一会儿说重要，一会儿说不重要；一会儿对人那么好，一会儿把人冷几个月；一会儿看着好脾气谁都能靠近，一会儿又冷静无情得不像话。
他真的搞不懂。
又无助又崩溃。
最后只是起身自己把碗筷收拾了。
淡却这些情绪，他回去继续写歌。在吃了那一碗面之后，接到了报价三位数的单子。
开学前最后一周，他就复习要补考的那门课。
有一天隋轻恰好看了一眼，察觉这门课某些题的基础理论，和他曾经学过的是共通的，于是帮他捋了一下思路。
那几天，两个人都坐餐桌了，面对面，一人一半桌子，学习的学习，工作的工作。
从别人那里要到的照片和视频，秦柚非常自私地删除了无关人等；甚至删除了自己，只把隋轻留下。就和之前视频聊天的截图放在一起。
至于那天车上阳光明媚的话，秦柚就不断告诉自己：他们说的是那些傻逼，不是自己；隋轻也不会用那种眼光看自己——如果隋轻知道的话。
日期一天一天地走，四年的大学生涯来到了第二年。
开学前，隋轻闲在家里，对秦柚问了句要不要送。
他摇头，说门口送送就行。
隋轻的家门打开又关上，他走进暑假的最后一天，开始想寒假的第一天什么时候来。
开学一段时间后，那门课补考成绩出了，他不在重修之列。
大一学年的综合排名也出来了。他在找自己的时候，看见了熟悉的名字，就是那个搞乐队的同学；对方差不多领先他五十行身位，暑假还发了朋友圈，是乐队的第一场演出圆满结束。
没关系，不是一个赛道。
气候在向冬天迈进。
秋天还没结束，学校里的人还是那么多；天气逐渐逼近冬天的好处就是，会让人觉得路上没那么多人。
从九月份开始，秦柚就在想应该给隋轻送上什么祝福，或者礼物。
隋轻什么都不缺，感觉问他的话，他也只会说“都可以”，要么直接是“用不着”。
他那个家里干净得没有一丝累赘，多送他一样物品都像玷污。
包括他整个人，手上、脖子上……什么都没有；连皮带之类的，都是能不用就不用。
秦柚考虑过生日转账。但一个收入不稳的男大学生，给一个不愁没钱花的男人转账，似乎有点诡异了。其实他也知道这不太合适，但他想的是，反正隋轻又不缺钱，自己用他的生日日期转个账，也是一种特殊的祝福。
后来某天晚上做梦，梦见隋轻站在远处，衣领上别着一副墨镜，醒来之后他就挑墨镜去了。
这天他上完课，在校外某家店一边挑礼物一边等饭，挑来挑去觉得没有一副配得上隋轻。视线终于从手机上移开，他抬头看着空气，在考虑要不要给隋轻换个礼物。
突然，余光察觉到了两束目光。
他愣了一下，重新抬起手机，低头继续翻那些看过无数遍的墨镜。
那两道目光收回去了，但是一个人站起来，走了几步路坐到他对面。
“你是gay吗？”对面男的问。
这种墨镜太沉了，支撑不起隋轻的那种“轻”。
“嗯？是的吧？”
这种过度的设计适合型男，不适合隋轻那种特殊的漫不经心。
“你就是。”
这个代购的好像还行。“……”和他的电吉他一个价。
“有没有人夸过……”对面的视线没完没了，“你的手？”
秦柚终于抬起头，说：“滚。”
“什么年代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对方看着他笑，“你哪个专业的？”
秦柚起身走到取餐窗口，站着等饭。
对方跟上来，对他说：“认识一下，一起玩呗。”
“脑子有病？”这是句陈述句。
等到了饭，秦柚立马提走，在对方穷追不舍的时候，开门出了店就把门往后推，对方再没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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