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把改装后的 “类枪弹弓” 在手里愈发顺手时,苏慈总觉得还差些什么,石子的射程虽比从前远了三成,可发射时总因手劲不稳偏靶,直到那个周末在市图书馆,指尖拂过一本封皮泛着旧油光的《古代兵器图谱》,她才豁然开朗。书页间夹着张褪色的牛皮纸书签,上面用蓝墨水勾勒的弩静静卧着:枣木弩身泛着温润的光,黄铜弩机嵌在中段,箭槽里搭着支削得笔直的木箭,竟和她手里的弹弓有几分奇妙的呼应。
“原来这就是弩。” 苏慈把书轻放在窗边的阅览桌上,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图谱上,让弩的每一处结构都清晰起来。她掏出那本记满机械原理的笔记本,笔尖在纸上 “沙沙” 游走:“弩身需选密度高的硬木,避免受力变形;弩臂弧度要均匀,减少空气阻力;弩机需金属锻造,用弹簧控制触发力度……” 末了还特意画道横线,标注 “对比弹弓:弩可固定发射角度,射程提升 30%,精准度更稳定 —— 适合远程瞄准”。
从那天起,市图书馆 “工业技术区” 的那排书架前,总能看到苏慈的身影。她找遍了馆里所有与 “弩” 相关的书籍,从《武经总要》里的诸葛连弩,到《现代运动器械设计》里的竞技弩,笔记写满了三本,连书页边缘都画满了弩机零件的草图。有次在《机械设计基础》里翻到 “弹簧弹力系数计算” 章节,她盯着公式突然眼前一亮,这不正是调节弩张力的关键吗?当天下午就抱着书跑到物理老师陈老师家,连门都没顾上敲:“陈老师,要是在弩臂两端装两根不同粗细的弹簧,能不能通过切换弹簧受力,实现射程可调?” 陈老师看着她笔记本上歪歪扭扭却标注详尽的弩机草图,笑着递过一杯凉茶:“理论上可行,但要注意两根弹簧的受力平衡,你可以先做个 1:2 的小模型试试,用自行车内胎代替弹簧,成本低还容易调整。”
苏慈真的动手了。她在家属院老槐树下选了段手腕粗的枝干,用家里的旧锉刀一点点打磨 —— 先削出大致的弩身轮廓,再用砂纸从粗到细磨了三遍,直到木面光滑得能映出人影;又跑到农机厂,缠着王工程师讨了块废弃的黄铜片,在砂轮上一点点磨出简易弩机,指尖被磨出的细痕渗着血珠,她就贴块创可贴继续;弹簧则是把王浩穿坏的自行车内胎剪成宽条,用开水煮过增加韧性,牢牢缠在弩臂两端。可第一回试射时,弩机突然卡壳,绷紧的内胎 “啪” 地弹开,差点划伤她的手背。
“别急,咱们再调调。” 王磊放学回来看到她蹲在院子里抹眼泪,拿起弩仔细看了看,指着弩机咬合处说,“这里的角度太陡了,触发时卡不住弦,得磨得平缓点。” 那天晚上,兄妹俩坐在路灯下,王磊用砂纸帮着打磨弩机,苏慈则重新调整内胎的张力,直到第七次试射,“咻” 的一声,木箭稳稳钉在十米外老槐树的树干上,箭尾的羽毛还在轻轻颤动。
“成了!” 苏慈举着弩绕着院子跑,黑石跟在她身后,对着树上的木箭 “汪汪” 叫,尾巴摇得像朵盛开的向日葵。之后每天放学她都找个空旷的地方练习,从十米到十五米,从固定的树干靶到移动的易拉罐,木箭命中靶心的次数越来越多。到中学毕业前,她终于做出一把像样的弩:弩身是特意托王工程师找的老枣木,泛着深褐色的光;弩臂缠着防滑的蓝布条,是李娟用旧工装改的;黄铜弩机打磨得锃亮,连触发的 “咔嗒” 声都格外清脆;箭杆是从郊外芦苇荡选的,削得笔直后用砂纸抛光,箭头则裹着薄薄的铁皮,锋利得能轻松划破纸张。
七月,苏慈攥着市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一路跑到营区。刚过营区大门,就看见王磊站在操场边的白杨树旁,手里攥着个牛皮纸信封,红底黑字的 “国防科学技术大学” 字样在阳光下格外醒目,连信封边角都被他攥得发皱。
“慈儿,我考上了!” 王磊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把信封递过来时,指尖还在微微发抖。三年前他还在队列训练时偷偷抱怨 “腿都站麻了”,如今却长到了一米八五,穿着洗得发白的训练服,肩膀宽得能稳稳扛起半袋大米,下巴上甚至冒出了淡淡的胡茬。苏慈刚要开口祝贺,就看见王群和李娟从家属楼走过来,王群的军装领口别着枚崭新的 “八一” 领章,平日里爽朗的笑容却淡了些,只是盯着信封上的字,眼圈慢慢红了。
“爸,妈,我……” 王磊刚说了三个字,王群就上前一步,粗糙的手掌拍在他肩上。这位在战友面前从不露软肋的老兵,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好好学,在学校里别偷懒,我等着你来接替我。” 没有多余的话,却比任何夸奖都让王磊红了眼眶,他用力点头,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挤出一句 “我知道了”。
“哥,你也太厉害了!” 王浩凑过来,挠了挠后脑勺,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张录取通知书,“我也考上啦,市机械工业学校,学机床维修,以后你俩要做零件,我都能在厂里帮忙加工!” 苏慈看着他,忍不住笑了,三年前那个总在体能训练时假装肚子疼的胖墩,如今长成了高壮的少年,胳膊上练出了淡淡的肌肉线条,说话虽还带着点大大咧咧的劲儿,却没了往日的毛躁。王群和李娟对视一眼,李娟笑着拍了拍王浩的胳膊:“只要你踏实学技术,爸妈就支持你,以后好好干。”
这个暑假,是三个孩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起在营区训练。苏慈把枣木弩仔细裹在蓝布里,放进背包,没像往年那样一到营区就往后山跑,而是跟着王磊、王浩一起站在了训练场上。清晨六点的起床哨声划破营区的宁静,她跟着兄弟俩一起绕着操场跑,一开始只能跟上两圈,就喘得扶着膝盖直喘气。王磊没多说什么,只是悄悄放慢脚步,跟在她身边;王浩则在旁边扯着嗓子喊:“慈儿,加油!再跑半圈,中午我请你吃冰棍,橘子味的!”
队列训练时,苏慈的动作比别人慢半拍,手臂贴裤缝时总忍不住晃。王磊就趁着休息时间,站在她对面当 “标杆”:“收腹,挺胸,肩膀往后展,手臂贴紧裤缝,像这样 ——”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轻调整苏慈的肩膀角度,阳光落在两人身上,像三年前在山里一起挖草药时那样,暖融融的。王浩则在旁边当 “裁判”,时不时插一句:“哥,你也太严了!慈儿比昨天好多了,你看她的脚尖,都分开六十度了!”
到了体能训练,苏慈更是犯了难。俯卧撑做不到十个,胳膊就酸得抬不起来;引体向上更是一个都拉不上去,双手抓着单杠,胳膊抖得像筛糠。王群没批评她,只是让人找了根矮些的单杠:“先练悬挂,每天挂五分钟,慢慢增加时间,体能是练出来的。” 苏慈咬着牙,双手紧紧抓住单杠,指甲都泛了白,胳膊抖得厉害却没松开。王磊和王浩就在旁边练俯卧撑,一边练一边给她鼓劲:“慈儿,坚持住!再数十秒,十、九、八……”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慈的体能肉眼可见地进步。从两圈操场到五圈,呼吸越来越平稳;从十个俯卧撑到三十个,胳膊上渐渐练出了淡淡的肌肉线条;从悬挂五分钟到能拉三个引体向上,抓着单杠的手也越来越稳。她的脸颊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却总带着股蓬勃的活力。王群看在眼里,晚饭时悄悄跟李娟说:“这丫头,骨子里的韧劲跟她爸一样,认定的事就不会放弃。”
八月的最后一个周末,王群把三个孩子叫到靶场边,手里提着三把保养得锃亮的步枪,枪托还带着淡淡的机油味:“今天给你们个礼物,最后一次打靶,谁打得好,张师傅中午加红烧肉。” 苏慈看着熟悉的步枪,心跳加快,三年前第一次摸枪时的紧张还在,可当指尖握住枪托,却觉得自己比那时稳多了,掌心的温度透过木质枪托传过来,有了种莫名的熟悉感。
“五十米胸环靶,每人五发子弹,注意安全。” 王群的话音刚落,王磊就上前一步,熟练地接过步枪。他的动作比三年前标准了太多,枪托稳稳抵在肩膀上,左手托着枪管,眼睛、准星与靶心连成一条直线,深呼吸后,手指轻轻扣下扳机。“砰砰砰” 五声枪响,每一声都干脆利落。报靶员举着信号旗跑回来,声音洪亮:“王磊,45 环!” 王群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后背,嘴角难得露出一抹明显的笑。
王浩第二个上场,虽然端枪的手还有点抖,却也认真地瞄准、射击。五声枪响后,报靶员喊出 “38 环”,他挠了挠头,笑着说:“比上次多了 5 环,进步啦!”
轮到苏慈时,靶场突然安静下来。她接过步枪,按照陈老师教的 “三点一线” 原理,慢慢调整姿势 ,枪托抵紧肩膀,减少后坐力;左手轻轻托住枪管,保持稳定;眼睛盯着靶心,深吸一口气,在呼气的瞬间扣下扳机。“砰” 的一声,子弹呼啸而出,报靶员立刻举旗:“十环!”
紧接着,第二发、第三发、第四发…… 每一声枪响都精准落在靶心。当第五声枪响结束,报靶员跑回来时,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讶:“苏慈,50 环!满环!”
靶场瞬间热闹起来,王群的战友赵刚跑过来,一把拍在苏慈肩上:“丫头,你这枪法不错!比咱们营区刚退伍的老兵打得都准,真是个好苗子!” 王群走过来,看着苏慈的眼神满是欣慰,这个三年前在山里用弹弓打野猪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成了能稳稳握住步枪、打出满环的少女,眼里的坚定比阳光还要耀眼。
中午的食堂里,张师傅果然端上了一大盆红烧肉,油亮亮的肉块裹着酱汁,还撒了把葱花,香气飘满了整个食堂。三个孩子坐在靠窗的桌子旁,王磊说着国防科大的 “飞行器设计” 专业,眼睛里满是向往;王浩捧着饭碗,兴奋地讲着以后要帮苏慈加工更精密的弩机零件;苏慈则掏出笔记本,翻到画着改良弩的那一页,跟他们说想在弩上装个简易瞄准镜,用物理课学的 “凸透镜成像” 原理提高精准度。阳光透过食堂的窗户洒进来,落在他们身上,成了记忆里美好的画面。
离开营区时,苏慈回头望了一眼,门口的白杨树比三年前粗了一圈,树干上还能看到她当年刻下的小记号;操场边的训练架还在,上面缠着些绿色的藤蔓;后山的方向,松树林在风里轻轻晃动,像在跟她告别。
“以后咱们还能一起回营区吗?” 王浩坐在汽车上,小声问。苏慈点点头,心里却清楚这次分开后,他们就要走向不同的道路:王磊要去长沙读大学,追逐他的 “军工梦”;王浩要留在市里上中专,学习机床技术;而她要去市重点高中,继续上学,朝着自己的的梦想努力。再想三个一起在营区训练、在山里挖草药的日子,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汽车缓缓开动,营区的白杨树渐渐变成小小的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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