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 年,高三教学楼的走廊里,连空气都绷得发紧。墙上的倒计时牌每天被值日生撕下一页,红色数字从 “100” 锐减到 “30”,再到最后的 “10”,催促着每一个埋头苦读的身影。早读课的琅琅书声比往常提前半个钟头撞开窗户,晚自习的灯光要熬到十一点,才肯恋恋不舍地熄灭。
每天清晨五点半,苏慈还是雷打不动地去操场晨跑,只是路线从五公里缩短到两圈。高三的课业挤得时间缝都没有,她必须把每分每秒掰开来用:晨跑时默背英语单词,脚步节奏刚好踩着 “abandon(放弃)—achieve(实现)” 的发音,像是在跟自己较劲;跑完步提前半小时进教室,趁着晨光把前一天的错题重新演算,尤其是解析几何压轴题,她整理了整整五十道,每道题的辅助线画法都用红笔标得明明白白,连细微的角度都没放过。
“苏慈,这次模拟考你又是年级第一!!” 同桌举着成绩单凑过来,眼里满是藏不住的羡慕。苏慈接过成绩单,指尖在纸上轻轻碰了碰,心里却没多少波澜,她还得再稳些。她把成绩单折成小方块塞进笔袋,翻开物理习题册:“就是多刷题,把知识点嚼透。”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天宿舍熄灯后,她会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工程力学》,直到眼睛酸得睁不开;周末的图书馆里,她总是第一个推门,最后一个被管理员张大爷催着离开,大爷都摸清了她的习惯,会特意给她留靠窗的位置,阳光能刚好落在书页上。
安腾的座位在苏慈斜后方,这一年的他像换了个人。曾经课间总抱着篮球往球场冲的少年,如今把篮球换成了《英汉词典》,课间要么趴在桌上背单词,要么对着《国际政治概论》写笔记,偶尔抬头看向苏慈的背影,眼神里的少年躁动渐渐褪去,多了几分沉稳。高二暑假跟着在外交部工作的舅舅去北京时,舅舅带他逛了北京外国语大学,校园里抱着外文书的学生、公告栏上各国语言的讲座海报,突然让他找到了方向:“我要考北外,以后当外交官,站在更大的舞台上。”
从北京回来,安腾的书桌右上角多了个铁皮地球仪,每天睡前都会转两圈,心里默念着 “北京外国语大学”。他不再刻意找机会接近苏慈,却会在她对着物理题皱眉头时,悄悄把 “电磁复合场解题技巧” 的纸条推过去;在她忘记打饭时,多带一份白面馒头和炒青菜,饭盒底还藏着颗橘子味水果糖,他记得她喜欢这个味道。苏慈察觉到安腾的好意,偶尔会在他卡壳英语阅读时,递去一张写着 “长难句拆分方法” 的便签,两人没说过多少话,却有了种 “为各自目标并肩” 的默契。
风裹着燥热吹进教室,高考的脚步越来越近。考前三天,学校给高三放了假,让大家在家调整状态。李娟特意炖了鸡汤,盛在印着 “劳动最光荣” 的搪瓷缸里,还往苏慈书包里塞了两支新钢笔:“别紧张,就跟平时考试一样,阿姨在家等你。” 苏慈点点头,坐在书桌前没再刷题,只是把各科知识点框架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像在整理作战地图,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漏。她知道,这几年的努力,足够应对这场 “战役”。
高考当天,高中门口挤满了送考的家长。有人举着凉毛巾,有人提着装满绿豆汤的保温桶,还有人攥着孩子的手反复叮嘱,空气中飘着紧张的气息。苏慈背着简单的帆布包,里面只装了准考证、钢笔、橡皮和一把直尺,走进考场前深吸一口气,像在靶场瞄准前那样,让心跳慢慢平稳。
考完最后一门的下午,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苏慈走出考场,就看见安腾站在梧桐树下,手里攥着两瓶橘子味汽水,指尖都有点发白。“考得怎么样?” 他递过汽水,声音里藏着紧张。苏慈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驱散了燥热:“挺好的,应该能考上想去的学校。” 安腾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我也是,北外应该没问题。” 两人站在树下,风卷着梧桐叶落在肩头,没说多少话,却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 “目标可期” 的笃定。
回到家,书包还没放下,电话就响了。是王磊,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慈儿!考得怎么样?有没有不会的题?” 苏慈坐在小板凳上,嘴角忍不住上扬:“哥,我感觉挺好的,没意外的话,肯定能考上国防科大。” 王磊笑得更欢了,声音里满是期待:“太好了!以后你就是我学妹了!开学我带你去看射击场,还带你吃食堂的红烧肉,比营区张师傅做的还香!”
挂了电话,苏慈拿出那张国防科大招生简章,指尖轻轻划过照片上的校园:教学楼前 “为国防事业奋斗” 的石碑、训练场上整齐的队列、实验室里精密的仪器,她仿佛已经穿上军装,和王磊一起出操、上专业课,朝着 “武器研发” 的梦想一步步靠近。
这个夏天,王浩也从中专毕业了。他穿着崭新的蓝色工装,捧着 “机床维修” 专业的毕业证,跟着王群去了城郊的军工厂。“这家是军工厂,比其他厂子稳,好好学技术,以后有出息。” 王群拍着他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期许。王浩点点头,他早听说不少国营厂倒闭的消息,有的工人只能在街边摆摊修自行车,能进军工厂,他心里满是感激。上班第一天,他跟着师傅学操作车床,看着粗笨的金属在自己手里变成精密零件,心里格外踏实。
七月,苏慈像往年一样背着背包去营区。她要考国防科大的事,王群的战友们早都知道了。刚进大门,赵刚就笑着迎上来:“苏慈丫头,又来了?这次是不是稳了?跟你打靶一样有把握?” 苏慈点点头,眼里闪着光:“赵叔叔,我瞄准的目标,从来不会轻易放弃。” 黑石跟在她身后,摇着尾巴对着赵刚 “汪汪” 叫。
放下背包,苏慈就带着黑石上了后山。高三一年没怎么进山,如今呼吸着带着松针味的空气,听着鸟儿 “叽叽喳喳”,摸着树干上熟悉的纹路,整个人都松了下来。她手里还拿着那把改良的枣木弩,这一年,她用废旧放大镜镜片做了个简易瞄准镜,精准度比之前高了不少。没过多久,她就射中一只野兔,黑石兴奋地叼到她面前。
“黑石,真棒!” 苏慈摸了摸它的头,拎着野兔往山下走,嘴里哼着王磊教的《打靶归来》,脚步轻快得像阵风。可刚到营区门口,就被哨兵拦住了:“苏慈同志,明天起营区实行管制,不能随意走动,请待在宿舍等待通知。”
苏慈愣了,这几年她来营区,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同志,出什么事了吗?” 她疑惑地问。哨兵却摇了摇头,语气严肃:“抱歉,我们只是执行命令,具体情况不清楚。” 苏慈只好点点头,拎着野兔回了宿舍。她趴在窗台上,看着战士们训练有素地跑动,有的背着装备,有的扛着步枪,脸色凝重得不像平时,心里的不安像潮水,一点点往上涌。
接下来的几天,王群一直没来找她。宿舍门口偶尔有战士经过,也只是匆匆瞥一眼,没多说一句话。苏慈心里急,却还是忍住了,她知道营区有纪律,不能乱打听。她每天在宿舍翻《工程力学》,对着枣木弩发呆,想起王群教她拆枪的样子,想起他在靶场说 “丫头,你是个好苗子” 的语气,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直到第五天下午,宿舍门被轻轻敲响。苏慈赶紧开门,门外站着的李娟和王浩让她心里一紧:李娟的眼睛肿得像核桃,脸上还挂着泪痕;王浩的眼眶通红,手里紧紧攥着个军绿色信封,指节都泛了白。
“慈儿……” 李娟看到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失声痛哭,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树叶。苏慈回抱住她,心里 “咯噔” 一下,不祥的预感瞬间攥紧心脏。她看向王浩,用眼神问 “怎么了”,可王浩只是摇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苏慈把李娟扶到椅子上,倒了杯热水递过去。李娟接过杯子,双手抖得厉害,热水洒在裤子上都没察觉。过了好一会儿,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看着苏慈,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慈儿,你王叔叔…… 他牺牲了。”
“您说什么?” 苏慈愣愣地看着李娟,脑子里一片空白。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李娟苍白的脸上,可她却觉得浑身发冷,像突然掉进冰窖。那个总笑着叫她 “丫头”、教她打靶、帮她找改装弩材料的王叔叔,那个像父亲一样照顾她的人,怎么会突然不在了?
李娟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苏慈心上:“王群他…… 在边境摩擦期间,为了保护战友,被用刀捅伤,送到医院时,已经来不及了……”
“哐当” 一声,苏慈手里的水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热水溅湿了布鞋,她却没感觉到烫。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碎玻璃上,晕开小小的水渍。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任由悲痛像洪水,把自己淹没。
宿舍里只有李娟的哭声和苏慈压抑的抽泣。苏慈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脑子里全是和王群相处的画面:第一次见面,他将她带出山村;第一次家长会,他特地赶来参加,脸上带着自豪;在靶场,他握着她的手调整枪的角度;去年夏天,他还开玩笑说,等她考上国防科大,要亲自送她去学校,跟战友 “炫耀” 自己的 “小徒弟” 有多厉害…… 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回放,每一个都让她心如刀绞。
“王叔叔…… 他还说,等我穿军装,要跟我合张影的……” 苏慈哽咽着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王浩蹲在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哽咽着说:“慈儿,别太难过…… 爸他是英雄,他用命保护了战友,保护了边境,没有遗憾。”
苏慈点点头,眼泪却流得更凶。她知道王叔叔是英雄,可她还是好想他,好想再听他说一句 “丫头,加油”,好想告诉他,自己马上就能考上国防科大,马上就能像他希望的那样,穿上军装守护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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