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边境山,清晨的雪雾浓得像掺了冰碴的牛奶,白茫茫一片裹着山林,能见度不足三米。吸进肺里的空气带着刺骨的冷,顺着喉咙往下滑时,连胸腔都跟着发紧。苏慈把旧军大衣的领口往紧裹了裹。这是王猛特意从老兵退役装备里挑的,领口缝着厚实的羊毛,针脚密密麻麻,却还是挡不住寒风往脖子里钻,像有无数根细冰针在刺。
她弯腰背起 701 型短波电台,金属外壳冻得像块冰疙瘩,刚贴上后背就打了个寒颤,赶紧伸手把背包带又勒紧两扣。昨天陈东特意叮嘱:“这台是连里最老的电台,低温下电池容易冻没电,信号也飘,你用帆布多裹两层,要是巡逻时坏了,零下十几度的天,跑回营区报信能冻掉半条命。” 此刻帆布包紧贴着后背,却还是能感觉到电台外壳的寒气,透过大衣渗进皮肤里。
“把围巾往上拉点,遮住鼻子,别冻着脸。” 李伟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点被寒风刮过的沙哑。他的解放鞋踩在积雪里,发出 “咯吱咯吱” 的闷响,在寂静的雪雾里格外清晰,每一步都陷进半尺深的雪堆,抬脚时还带着雪沫子。苏慈听话地拽了拽脖子上的绿围巾,这是刘梅寄来的,毛线织得厚实,边角还绣了个小小的五角星,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心意,此刻裹住口鼻,温热的呼吸让围巾内侧很快凝了层薄霜,终于挡住了部分寒气。
她望着李伟的背影,他的军大衣下摆沾着积雪,冻得发硬,裤脚用粗麻绳紧紧扎着,防止雪灌进鞋里,连帽檐上都积了层白霜。苏慈心里比第一次巡逻时稳多了。这半个月来,她跟着李伟、陈东练了无数次冬季巡逻技巧:在结冰路面要 “外八字慢走”,雪地里辨别脚印得看雪粒的压实程度,连电台在低温下的应急处理都练了不下十遍。现在的她,早已不是那个连复进簧都捏不稳、冻得蹲在训练场偷偷难过的新兵了。
走了约莫半小时,雪雾稍微散了些,前面的铁丝网终于露出轮廓 —— 被积雪压得弯了腰,锈迹斑斑的铁桩从雪堆里探出来,像一排沉默的哨兵,这是边境线的标志。李伟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指北针,表盘上结了层薄霜,他凑到嘴边哈了口热气,又用手套粗糙的掌心擦了擦,眯着眼看了半天,才从怀里掏出地图。地图被裹在两层塑料布里,是怕雪水浸湿,这是边防兵的习惯,重要东西总得贴身放着。
“前面就是 31 号界碑,咱们加快点速度。” 李伟的手指在地图上的界碑标记处点了点,“争取在雪下大之前赶到,不然一会儿刮起‘白毛风’,雪能埋到脚踝,走一步都得拔半天腿。”
苏慈点点头,跟着李伟钻进积雪没踝的灌木丛。树枝上的积雪被碰得簌簌往下掉,落在脖子里,凉得她猛地一激灵,却没敢伸手去拂,手上的手套早冻硬了,一抬手反而会让更多寒气灌进衣服里。她学着李伟的样子,脚步往外撇着走,尽量让鞋底全贴住地面,避免在结冰的枝桠上打滑。解放鞋里垫着晒干的茅草,吸了雪水后沉甸甸的,却能稍微隔绝点地面的寒气,只是脚趾还是冻得发麻,像失去了知觉。
快到界碑时,突然 “哗啦” 一声脆响,是李伟踩碎了冻在地面的枯枝。他立刻皱紧眉头,脚步顿住,压低声音:“小心点,雪地里脚印留得清楚,别惊动前面的人。” 苏慈瞬间握紧腰间的匕首,刀柄冻得发滑,赶紧用手套蹭了蹭,目光警惕地扫过周围的树林,王猛在冬季训练时反复强调:“冬天是走私分子最活跃的时候,雪天能盖痕迹,他们总觉得咱们怕冷,会放松警惕,你们偏要比他们更能扛。”
两人猫着腰慢慢靠近界碑,雪地里没看到人影,却发现界碑旁的铁丝网被人弄断了一截,断口处的铁丝还闪着新鲜的金属光泽,沾着的雪没化,地上留着几个模糊的脚印,被新下的雪盖了一半,却能看出是两个人的尺寸,脚尖朝着山里的方向。李伟蹲下身,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脚印边缘的雪,又扒开旁边的灌木丛看了看:“脚印没冻硬,应该是凌晨留下的,看深度像是背着东西,分量不轻。”
他从口袋里掏出信号弹,金属弹筒冻得硌手,刚想拧开保险,苏慈却伸手拉住他的胳膊:“班长,等等!雪天雾大,信号弹的光容易被雪雾遮了,营区不一定能看见,而且一响肯定会惊动他们,咱们先跟上去,确定他们的藏身处再报信,这样能一网打尽。”
李伟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苏慈,她的睫毛上结着薄霜,脸颊冻得通红。这半个月,苏慈在雪地里练潜伏,冻得手指发紫也没喊停,连王猛都夸她 “有股老兵的韧劲”,他便点了点头:“行,你跟在我后面,踩着我的脚印走,别留下新痕迹,雪地里的脚印最容易暴露。”
两人顺着脚印往山里走,树林里的雪更厚了,没过了脚踝,每走一步都要陷进去半尺。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苏慈紧紧跟着李伟,眼睛盯着地面的脚印 —— 有的地方积雪深,脚印几乎被埋住,得靠旁边灌木丛被碰弯的枝条、雪地上散落的草屑判断方向。手里的匕首握得更紧了,手套里的手心却冒出了汗,不是热的,是紧张的 —— 这是她第一次在巡逻中遇到真的可疑人员,心脏在胸腔里 “咚咚” 跳得厉害。
走了约莫十分钟,前面突然传来 “簌簌” 的声响,不是雪花落下的轻响,更像是有人在扒拉树枝。李伟立刻停下脚步,弯腰钻进旁边的雪堆,只露出半个脑袋,示意苏慈也蹲下。苏慈赶紧猫着腰躲在树后,透过树枝的缝隙往前看,两个穿着黑色棉袄的人,正背着鼓鼓囊囊的大包往山里走,他们的棉鞋上绑着草绳,踩在雪地里几乎没声音,显然是常走这条线的 “老手”。
李伟刚想撑着雪堆起身,苏慈却又拉住他,用手指了指两人的包,包角露出半截红色布条,在白雪里格外显眼。她在新兵连的冬季反偷渡培训里见过,这是走私团伙在雪天用的标记,怕同伙在雾里找不到方向。“他们包里说不定是走私的皮毛,冬天这东西在境外值钱。” 苏慈压低声音,哈出的白气刚飘出来就散在冷空气中,“咱们别硬来,雪地里跑不过他们,前面有片开阔地,雪薄,容易包抄。”
李伟点点头,心里对苏慈多了些认可,这丫头不仅不怕冷,还比有些男兵细心,能从细节里看出门道,换做是刚入伍的新兵,说不定早就冲上去了。
两人跟着走私分子走了二十多分钟,终于到了一片开阔的雪地。这里的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雪沫子,像小石子一样打在脸上,生疼。李伟朝着苏慈使了个眼色,苏慈立刻绕到侧面,踩着雪堆慢慢靠近,她记得陈东教的,雪地里走路要 “慢抬慢放”,让鞋底贴着雪面蹭,避免发出 “咯吱” 声。
等两人靠近到十米时,李伟大喊:“不许动!举起手来!” 声音在空旷的雪地里回荡,走私分子吓了一跳,刚想往旁边的雪堆里钻,苏慈已经冲了上去,一把抓住其中一个人的胳膊,他的棉袄冻得发硬,像块铁板,苏慈用匕首顶住他的腰,声音里没了平时的柔和,带着股坚定:“别跑!雪地里没地方躲,再跑我就不客气了!”
另一个走私分子慌了,手往怀里掏,像是要拿东西。李伟立刻扑过去,两人一起摔在雪地里,积雪灌进了李伟的衣领,他却没松手,死死按住对方的胳膊,声音里满是怒火:“老实点!冻成这样还敢走私,不要命了?不知道这是边境线吗!”
苏慈趁机夺下被抓住的走私分子的包,拉开拉链时,冻硬的拉链头差点划破手指。里面全是冻得硬邦邦的狐狸皮毛,还有几瓶没贴标签的酒,瓶身结着薄霜,都是要偷偷运到境外的违禁品,在冬天,这些东西能卖不少钱,却也能毁了多少家庭。
两人用绳子把走私分子捆起来,绳子在雪地里冻得发脆,苏慈怕捆不紧,又多绕了两圈,打结时手指冻得不听使唤,得用牙咬着绳子才能拽紧。这时才想起用电台报信,她蹲下身打开帆布包,拿出电台,屏幕黑沉沉的,按了好几次开关都没反应,显然是电池冻没电了。
李伟皱紧眉头,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关节都泛着青:“看来只能跑回去报信了,我先送你到前面的哨所,那里有电话,再往营区跑,不然你在这待久了会冻坏。”
苏慈却想起了陈东教她的应急办法,她赶紧把电台的电池拆下来,塞进贴身的衣兜里,那里还带着体温,能慢慢焐热。“班长,等两分钟,电池冻住了,焐热了说不定还能用。” 她又从口袋里掏出根细铁丝,这是她特意准备的备用天线,陈东说过:“雪天信号弱,原装天线短,你带根长铁丝,绑在树上能多收点信号。”
等电池焐得有点温度,苏慈赶紧装回电台,把铁丝天线绑在旁边的树干上,调整频率时,手指冻得老打错键,试了三次,终于听到了营区传来的 “滋滋” 电流声。“营区,营区,这里是巡逻组,在 31 号界碑附近发现两名走私分子,已控制,请求支援!” 她的声音带着点颤抖,一半是冷的,一半是激动,怕信号断了,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楚。
营区很快回复,声音透过电台传来,带着点杂音,却格外清晰:“收到,马上派支援,你们找个背风的地方等着,别冻着!”
挂了电台,李伟走过来,拍了拍苏慈的肩膀,他的手套上沾着雪,拍在苏慈的军大衣上留下个白印,却带着暖意。“行啊,你这脑子转得快,要是没有你,咱们俩得在雪地里冻到支援来,说不定还让他们跑了。” 苏慈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压缩饼干,递了一块给李伟:“吃点垫垫。”
等支援的人赶到时,雪下得更大了。他们用雪橇把走私分子拉走,雪橇在雪地上滑出两道深痕。李伟和苏慈往营区走,路上的雪没到了小腿肚,走得很慢。李伟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温和:“苏慈,之前我对你态度不好,你别往心里去。我就是觉得,女兵在冬天的边境太遭罪,零下十几度的天,巡逻一趟下来,耳朵、手指都容易冻得生疮,怕你扛不住,没想到你这么能吃苦,还这么勇敢。”
苏慈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呼出的白气在面前聚成一小团,很快又散了:“班长,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其实我刚开始也觉得难,晚上躺在宿舍里,脚冻得发麻,半天缓不过来,有时候还会想家。但是跟你们一起训练、巡逻,看到界碑上‘中国’两个字,就觉得再冷也得扛住,这是咱们的家,得守好。”
回到营区时,王猛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手里拿着两件新的棉手套,蓝色的包装袋还没拆。看到苏慈,他赶紧递过来:“冻坏了吧?这是师部刚发的,里面填的是羊绒,比你之前的手套暖和,赶紧换上。” 他看着苏慈冻得发红的脸颊,还有睫毛上没化的霜,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苏慈,这次干得不错,不仅发现了走私分子,还能在雪地里想办法报信,不慌不乱,有咱们边防侦察兵的样子了!”
苏慈立刻站直身体,敬了个军礼,手套里的手还在发僵,却敬得格外标准:“谢谢排长,都是大家教得好,陈东教我电台的应急办法,李班长带我熟悉路线,我只是做了该做的。”
能力得到认可,性别慢慢不再是阻碍。之前总爱调侃她 “冻哭了要找妈妈” 的几个新兵,现在见到她会主动递暖手宝,是用旧罐头盒做的,里面装着热水,裹着布套;训练间隙,还会围着她请教雪地里辨别脚印的技巧,说 “苏慈你眼睛尖,比我们看得准”。要是苏慈的枪在低温下卡壳,老兵们会赶紧凑过来,帮她往枪管里哈气融霜,耐心教她:“冬天擦枪要多涂枪油,不然零件冻住了,拆都拆不开,我去年就因为枪卡壳,加练了十组分解结合。”
零下十五度的天,进行武器分解结合训练,金属零件冻得像冰坨,苏慈的复进簧刚拆下来就滑到了雪地里,钻进积雪深处不见了。旁边的老兵张军立刻蹲下身,用手套小心翼翼地把雪扒开,一点点找:“你别急,这零件小,雪又厚,得慢慢扒,别用手直接碰雪,冻得疼。” 找到后,他还教苏慈:“你把零件先放在怀里焐着,别直接放雪地上,手冻得没知觉,抓都抓不住。装的时候在上面涂点点枪油,增加点润滑,就不容易滑了。”
苏慈跟着学,手指冻得发颤,却还是认真地把枪油涂在复进簧上,果然顺利装好了。她感激地说:“谢谢张哥,我之前冻得手发抖,总装不好,还掉了好几次零件。” 张军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胳膊:“没事,谁刚开始冬天练枪不手抖?我第一年还把撞针掉在雪地里,找了半小时才找到,被王排长骂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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