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在图景主人的操纵下重归线性,外界极短的时间内,盛铭以第一视角的方式,旁观式地参演了薇薇安的一段幼年成长经历。
婚礼过后,透过小薇薇安的眼,盛铭看到盛父带着自己,或抱或提,频频登门拜访。
大部分时候盛父都是放下小盛铭就走,偶尔则会主动留下来,和薇薇安的父母一块消失在厨房门后。
许是巧合,许是刻意为之,在薇薇安的记忆里,她从未见过一次盛父的真正模样,只记得那双透过黑白面具的淡色灰眸。而那双眼睛,在看向除盛铭以外的任何人时,都显得有些淡漠凉薄。
小薇薇安不喜欢他,维恩则不喜欢任何比他高比他大的成年男性。
但她和小维恩都很喜欢漂亮白嫩、安静乖巧的小盛铭。
小盛铭第一次被盛父无情丢在莱德贝特家的客厅时,原地罚站了没几秒,澄澈干净的大圆眼睛里便笼起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随时会哭。
小薇薇安和小维恩被母亲一左一右地牵在手边,三双碧眸的注视下,小盛铭红着脖子,带着一点微弱哭腔,艰难磕绊地完成了自我介绍和交友宣言。
“你、你们好,我叫盛铭。爸爸让我、我,是,是我想,想和你们玩……”
说完,小盛铭的脑袋也埋进了脖子根,短裤两边的裤缝都要被他用手抠开。
“哇。”小薇薇安仰头对母亲感叹,“妈妈,他是在唱歌吗?好好听,薇薇也可以学吗?”
母亲摸摸她的头,温声道:“去玩吧。”
右边的小维恩欢呼一声,急冲急刹,很不客气地直接歪斜脑袋,勾头去看,“哭了吗哭了吗他是哭了吗?”小维恩语含期待。
闻言,小薇薇安气冲冲地走了过去,伸手推开搞怪的小维恩,想了想,在小盛铭眼包泪的注视下,捏着裙摆,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屈膝礼。
小薇薇安道:“你好,我是薇薇安,我可以叫你Vicky吗?”
即使语言不同,小朋友们还是很快熟悉起来。
交朋友如架锅煮汤,两个红发小崽互相配合,一个猛添干柴,一个鼓风吹火。当晚,盛父前来接小盛铭回家时,黑毛小崽已经被两个莱德贝特的友谊热汤煮了个七荤八素、里外熟透。
小盛铭脸蛋红红,小声道:“爸爸,不回。”
盛父温柔一笑,伸手就把小崽子从地上捞了起来,礼貌再见。
小盛铭趴在父亲肩膀上,努力撑着眼皮,小脑袋一点一点地道了拜拜。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第三次,小薇薇安拉着小盛铭,非要给他戴花环、披床单。维恩睡醒出现,拽着小盛铭一块钻进后院,指着棵三米左右的樱桃树,对他道:“我们比赛爬这个。”
小盛铭:@.@
第四次,小盛铭坐在了小薇薇安的房间里,甜甜笑着,由着对方拎着从衣柜里翻出来的小裙子,在自己身上比来比去,念叨不停,“Vicky你喜欢这条?还是这条?或者那条带亮亮钻石的?”
小盛铭听不懂,只乖乖坐在床边,晃着小脚,每逢小薇薇安嘀咕着看向自己,就回以一笑。
宾主尽欢。
直到小维恩从厨房冲出,塞着满口的曲奇饼干,边喷屑边喊道:“蚂蚁洞!我新发现了一个邪恶蚂蚁洞,Victor我们一起去征服它!冲啊——!”
第五次,小盛铭刚一进门,就被早早蹲守的红毛兄妹给扯住了手。
小薇薇安昂首挺胸,“Vicky今天预约了薇薇理发师的造型服务,然后要下午茶一起吃布丁。你松手!”
小维恩不甘示弱,“Victor上次说了要和我一块参观恶魔大鸟的恶魔幼崽,我们还要对战邪恶的蚂蚁士兵!这很重要!”
“你松手!”“你才松手!”两道童声此起彼伏,吵吵闹闹。
小盛铭夹在中间,成了被拔河的绳。
“Vicky!”
“Victor!”
小盛铭闻声偏头,平等地送上灿烂笑容,左右循环。
“砰。”“砰。”两个红毛小崽的脑袋都被轻轻地敲了下,陌生的香甜气味从头顶传来。
两个红毛脑袋齐齐仰起脑袋。
头顶上,黑发灰眼的盛父戴着口罩,冷淡开口,道:“点心,吃吗?”
小盛铭收回被拽得有些酸酸的小胳膊,偷偷往背后藏了藏,弯眼笑道:“点心,爸爸做的,好吃,请你们吃。”
两只红毛小崽伸手从头上拿下点心盒,双双瞪大眼睛看向小盛铭,齐声道:“你会说话啦?!”
小盛铭歪歪脑袋,弯眼开心道:“爸爸教的。”
一只大手从上伸出,揉了揉他的脑袋。
盛父的声音又从头顶淡淡响起,“进去再玩。”
餐桌边。
两个红毛小崽对着捏成各种精致形状的手工糕点,哇个不停。
“漂亮蝴蝶!”“星之盾牌!”
“……”“……”
“湖泊仙女!!”“勇者之剑!!!”
小盛铭坐在俩人对面,灰眸晶亮,小脚在桌子底下开心地摇个不停。
盛父站在小孩身后,伸手捋着小朋友的顺毛黑发,眼底一片柔软。
……
……
第n次。
小盛铭蹲在地上,伸手和又白又软的小萨摩耶握了握手,熟练分工道:“max,这次轮到你陪薇薇玩了哦。”
小萨摩耶吐着舌头,耳朵抖抖。
“Victor——”小维恩披着红披风,手持比他身高还高的长木棍,满脸肃穆,道:“勇士,我们该踏上新的冒险了。勇者,勇往直前,决不放弃!”
小盛铭叹了口气,最后揉了把小萨摩耶的白毛脑袋,拍拍裤腿起身,对狗道:“你也快去吧,薇薇妈妈给你做的饭,应该也快好了。”
楼梯转角处,小薇薇安系着围裙,一手持着塑料小铲,气鼓鼓道:“max,快来吃饭!”
“汪…呜。”白毛萨摩耶可怜兮兮地摇着尾巴上楼了,胸前还被小盛铭熟练地系上了一个蓝色小围兜。
……
……
与狗同分陪玩压力的日子,过得很快。
就在小薇薇安已经习惯小盛铭时不时出现在家里时,从某一天起,那个会乖乖任她打扮、随她喂食的小伙伴,突然就再也不来了。
那时,她和维恩又都长了一岁,个子也往上拔了许多。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厨房,围在烧煮晚饭的母亲腿边,齐声问道:“Vicky/Victor下次什么时候来?”
母亲没说话,眼里藏着担忧,望向寒冷窗外。
再后来,天黑的时候,时不时会有几个穿着兜帽斗篷的人突然出现在后院里,父母会将他们迎进房间,压着声音短暂交谈几句。
然后斗篷人离开,父母则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终于,在某次两小只手拉手,齐齐仰头询问“Vicky/Victor还会来吗?”的老问题时,沉默寡言的父亲放下报纸,伸手摸摸两个小孩脑袋,沉声回道:“他们搬家了。”
“搬去别的城市住了,离这里很远。”有着温柔长卷发的母亲蹲下身子,与二人齐平,柔声道:“你们想他的话,可以写信,妈妈帮你们寄去。”
小薇薇恩和小维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趴在温暖的壁炉边,对着窗外的莹白雪被,努力写着错误连篇的想念信。
“To Vicky:
家里下了好大的雪,雪比max还要白,冰冰的。维恩堆了一个丑八怪雪人,非说是你,真的好丑。搬完家后,你什么时候再来找我和维恩玩啊?妈妈教我做了小饼干,我烤给你看,然后给维恩吃: )”
“To Victor:
兄弟!魔樱树上的暗黑魔王鸟总是挑衅我,还踩我给你堆的雪人,快来,我们一起狠狠讨伐、揪光它的毛!还有,你再来时,可以再带一盒充满魔力的美味武器点心吗?薇薇做的好丑,还难吃: (”
“维恩!”薇薇安鼓着嘴,气咻咻的,“你又说我坏话!”
“我没有!勇者从不撒谎!”维恩据理辩解!
“汪汪!”萨摩耶快乐加入战斗,两人一狗,争斗不休。
*
“快乐吗?记得吗?这是你和我们的曾经。”成年薇薇安的声音缥缈响起,盛铭变得有些恍惚。
共享记忆越久,会越让人觉得那个人就是自己。
“你看,我们那时多信任你们啊。而你,我的叛徒朋友,你又是怎么回报莱德贝特一家信任的呢?”
*
我是薇薇安·莱德贝特。
我今年五岁半了,我还有一个龙凤胎哥哥维恩,是个讨厌鬼。我的爸爸妈妈都是向导,有很厉害的精神体,我为此自豪,可……我们好像是罪犯?
我们搬家了,又一次: (
从一年前开始,我们就频繁搬家,带有漂亮后院的大房子没有了,酸酸甜甜的小樱桃也吃不到了,早餐的樱桃果酱也没有了。我不喜欢这样。
邻居也一直在变,爸爸妈妈不让我们经常出门,没有新朋友,Vicky也一直不回我的信,妈妈说可能是因为Vicky也在频繁搬家,所以漏收了我和维恩写的信。好吧,我原谅Vicky了。
我最近有在学中文,书里说,我原谅Vicky的这种行为叫——同病相怜。我还学会了Vicky名字的正确发音,不是Vicky这个名字,是另外两个我还不太会写的字,很复杂的横横竖竖,很难。希望和Vicky再见面的时候,我们能——相逢一笑泯恩仇(这是我从电视上看到的,很厉害的话!)
Max突然不会讲话了,只能从喉咙里挤出来低低的呜咽哼唧声。爸爸说可能是吃到脏东西了,维恩抱着max的脖子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我的眼前也是模糊一片。我才发现,原来我比维恩哭得更早。
Max在害怕,他明明那么大一只,却在看到爸爸时,抖个不停。我也开始害怕了,害怕现在住着的地下室,黑乎乎的;害怕回家越来越晚,有时甚至很久不回家的爸爸;害怕一个人蹲在墙角,对着蚂蚁虫子自言自语的维恩。
妈妈也不烤小饼干了,偶尔会从外面的商店买上一小袋,维恩看也不看,只顾和他新找到的虫子朋友嘀嘀咕咕的。妈妈的眼睛在难过,所以我打开袋子吃了几片,有焦糊味,还太甜。
“很好吃,谢谢妈妈。妈妈我爱你。”我仰头对妈妈说。
妈妈伸手摸着我的脑袋,眼睛亮亮的。妈妈也剪成了和我一样的短头发,因为她说长发打理起来太麻烦了。我点点头,说自己也想要和维恩一样的发型,短短的,贴着头皮,很好打理,妈妈又亮着眼睛拒绝了我。
“我们薇薇是女孩子,要漂漂亮亮的。”妈妈这么说,然后拿出了一件洁白的碎花睡裙。
哇,这条裙子,现在是我们全家最白的东西了。
Max走了。
维恩带着他在晚上遛弯时,他突然挣开维恩,拖着牵引绳,灰扑扑地跑向了远处,与黑暗融为一体。
维恩这次没哭,我也没哭。妈妈说这样也好,留下来会更辛苦。
我们在黑黑湿湿的地下室住了很久,妈妈也开始频繁出门,只剩下我和维恩。
我们的关系又好了起来,但我不喜欢维恩的虫子朋友,我害怕虫子。
我被维恩的虫子朋友咬到脚了,很痛。但是维恩被咬了更多下,好好笑。我们一块抱着哭了很久很久,我觉得我们不止是在哭脚痛。
我觉醒了,妈妈说我变成和她一样的向导了,可我的精神体为什么是一只丑黑蝎?妈妈摸摸我的头,说蝎子也很酷很厉害啊,她说我们薇薇也可以做一个酷酷的小女孩。
我看着停在妈妈肩上的漂亮白鸽,低头不太情愿地嗯了一声。
维恩好过分,他竟然抓住我的精神体,在它背上绑了个大大的红色蝴蝶结,还说这样更好看。他是笨蛋吗?!
精神体和小薇比赛跑步,精神体赢了。
精神体和小薇比赛举重,精神体又赢了!
精神体还能随便让我给它穿小裙子,小薇就不行,哈哈,我喜欢我的精神体。
妈妈说可以给小黑蝎起个名字,我总是想不好。Max的名字是我起的,但是他不要我们了。
妈妈说不急,我就暂时“小黑蝎”“小黑蝎”的叫。
维恩开始翻书了,各种昆虫图鉴,他说他要觉醒一个比小黑蝎更酷、更帅的虫子精神体!我忍住了没有提醒他——昆虫之外,不是也还有很多选择的吗?
维恩果然还是个笨蛋。
——蓝宝石华丽雨林捕鸟蛛!
维恩举着彩色图鉴给我和妈妈看时,被妈妈的白鸽精神体狠狠地踩了下脑袋。
维恩:“……?”
我和妈妈哈哈大笑,小黑蝎也翘着尾巴,原地转圈。
有时,我和维恩会一人牵着一根细绳,绳子的另一端,绑在模样相似的小薇和小黑蝎身上。我们会在清晨或者傍晚,一起出门遛蝎。
秋天快过完了,清早出门时,路边的草坪上,已经会结上一层晶莹白霜了。
小黑蝎还好,小薇随着温度降低,已经变得不太爱动了。
我和维恩口哈白气地走在偏僻的林间道路上,这个时间点,通常不会有其他人出门。
小黑蝎顶着小薇,催着它往前爬。
维恩笑嘻嘻的,“小薇,动一动,多动动就不冷了,加油嗷!”
我把脑袋往下埋了埋,空气好凉。
太阳在慢吞吞地往上升,我和维恩也差不多走到了散步的惯常终点,我们转身回家。
小薇比来程活泼了很多,抬着一对钳子,嗖嗖嗖就往前爬。小黑蝎跟在小薇身后,也不往前赶超,只在小薇试图左右绕路时,才会伸爪推它一下,让他走直。
小薇每被小黑蝎推一下,维恩就在一旁怪叫一声,吵死人了。
几次推阻之后,小薇怒了!它翘起蝎尾,高速迈动六只小短脚,笔直往前爬去!
维恩蹦跳大叫:‘对!就是这样!小薇快跑,今天我们必然跑赢薇薇的小黑蝎……’
“咯嘣。”“啪啦。”“……”
小薇被一只突然落下的高帮黑靴踩中,碾碎,镶进泥土地里。
维恩还在看着地面发呆,眼神直勾勾的,我却突觉脖颈一勒,就被人提着衣领拎了起来。
我看到了踩死小薇的坏人的面孔,线条板正,刀刻斧凿。
“雷队。”我听到身后拎着我的坏人这么喊他。
那张脸,我永远也不会忘掉。
同样被人拎起的维恩已经乱踢乱扑地在空中叫了起来,我刚要张嘴,就觉脑子被人一搅,视线骤然黑了下去。
“小黑蝎!”昏迷前,我最后听到维恩惊惧喊道:“你们不能踩薇薇的小黑蝎!不能踩!!”
哦,是我的精神体被人踩死了啊,就像小薇那样。这是妈妈教过我的,出门在外的时候,要让小黑蝎变得和普通黑蝎别无二致。
……
……
我醒了过来。
我和维恩都被丢到了靠墙的小床上,手脚都被紧紧绑着。
那个高大的雷队,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制服,在我们家四处翻找。
我和维恩的嘴都被胶带缠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但我能听到维恩恼怒的呜呜声,能感受到他从心底深处不断溢散出的恼怒和恐惧。
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但我知道我和维恩必须要尽快逃跑。他们是坏人,他们抓了我和维恩回家,下一步就是要抓我的爸爸妈妈。我不允许。
我又召出了一只小黑蝎,让它悄无声息地落在我的手上。
我闭着眼,装作还没醒来的样子。新召出来的小黑蝎扒在我手上,用钳子一点点地磨着我手上的绳子。
我以为我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想办法解开手上束缚后,带着维恩,像个英雄那样,一路惊险逃脱。
但事实时,绳子还没磨到一半,家里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留着齐颈短发的母亲,一脸平静地走了进来,两手空空,精神体白鸽站在她的一侧肩上,歪着脑袋看向屋内的一排乌黑枪口。
这样的妈妈很酷,但我的内心在不停尖叫。
站在队伍中间的雷队往前一步,冷冰冰道:“另一个向导呢?他在哪儿?”
妈妈微笑了下,问道:“你是在说我的丈夫吗?”
雷队道:“你们之间的婚姻关系是违法的,他只是另外一个违反联邦法律的罪犯向导。”
妈妈无动于衷,道:“我丈夫三天前就出门了,他现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长官。”妈妈彬彬有礼,道:“我可以和我的孩子待在一块吗?他们现在很害怕。”
“抓起来。”雷队面无表情。
妈妈又笑了一下,肩上的白鸽扑腾飞起,对准她的数支枪口左右调转,互相瞄准了对面的士兵同伴。
枪声没响。
但,一支颤巍巍的针状物,“咻”地扎进了妈妈颈侧。
雷队语气嫌恶,道:“收起你们那些恶心人的小把戏。”
白鸽消散,化成点点蓝芒。
妈妈被绑在了我和维恩身边,我凑过去看了看,妈妈的手腕上,扣着的是一副小黑蝎无论如何也割不开的铁制手铐。
“宝贝们不怕。”妈妈把我和维恩抱在怀里,语气虚弱,“爸爸会来救我们的。”
我抬头,看向漆黑无光的屋顶。
“嗯。”我把脑袋埋进妈妈怀里。
我知道的,爸爸一直都在家里保护着我们。我和维恩出门时,妈妈的白鸽也会一直跟在我们身后。
天渐渐黑了。
这群人,从抓到我和维恩带回家后,就一直没有出去过。妈妈的精神好了一点,她盘腿坐在小床上,一左一右地揽着我和维恩,低声道:“他们很有经验。”
妈妈教过我,面对向导时,最好不要落单,不要多做任何额外的事情。不变应万变,同时谨慎任何一点变化。
“星星快出来了吗?”我问妈妈,“天都这么黑了,星星也要出门了,对吗?”
妈妈摸摸我的头,微笑道:“是的,星星要出来了。”
维恩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和妈妈。
坐在煤油灯边的雷队突然扭头,鹰一般的视线直射向我。
我再次抬头,看着高高黑黑的屋顶,惊喜道:“叔叔你看,有星星!”
我是一个向导。
爸爸妈妈也教过我很多东西。
这间屋子里的人,除了妈妈和维恩,没人知道我是向导。
所以,在我指出头顶有星星时,我新召出来的小黑蝎,正从雷队的脚上收回尖利尾钩。
所有的“叔叔”都同时抬头,往头顶看去,包括那个突然警惕看向我的雷队。
这间地下室的层高很高,白天和煤油灯的光照范围,都不能覆盖全部。此刻,本该一片漆黑的头顶,突然出现了几点银光,小小的,真如星星一般。
“星星要掉下来啦。”我又道。
妈妈抱着我和维恩,微笑重复道:“是的,星星要掉下来了。”
这是一句咒语。
随着我和妈妈的咒语念完,头顶的几点银光,当真迅速往下落了下来。
不过几秒,七八条银色星星,便直直地掉落在了房间各处。
除了我和维恩,还有妈妈以外,在场的其他人都变得目光呆滞,动作停止。
莫名其妙的维恩变得满脸震惊,他瞪大眼睛,看着笔直漂浮在空气中的数条银刀鱼,惊讶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七八条银刀鱼分工明确,两条游到我们身边,身子微弓,弹射一样咬断了我和维恩的绑手绳。其余的银刀鱼则缓缓游荡在坏人之间,随时准备对任一人的异常行为发动攻击。
我有说过吗?我的爸爸,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向导。
将小黑蝎伪装成普通黑蝎,在体外被打散后,也能很快召唤一只新的出来,这些,都是爸爸教给我的。
但我做不到像爸爸那样,同时召出好几只一模一样的精神体,还能长期隐匿在屋顶的深处,暗中保护着我们。
“走吧。”妈妈背着手,从床上走下,“爸爸应该也快到了。”
维恩在一边喋喋不休,“它们是鱼,对吧?鱼也可以在空气中游泳吗?它们不会缺水吗?这样真的是可以的吗?好神奇!”
我插嘴道:“笨蛋维恩,它们又不是真的鱼,是爸爸的精神体啦!”
维恩突然瘪嘴,仰头问妈妈道:“妈妈,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爸爸的精神体是银刀鱼?你们是故意瞒着我的,对吗?为什么只瞒着我?因为我是个没有觉醒的笨蛋吗?”
我突然就不说话了。
妈妈低头温柔地看着他,正要说话,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一短一长又两短。
妈妈眼睛一亮,道:“是爸爸,爸爸回来了,维恩快去开门。”
维恩当即欢呼一声,也顾不得追问银刀鱼精神体的事了,撒欢跑着就去开了门。
“爸爸。”维恩扑进爸爸怀里,声音发闷,道:“你怎么才来啊?”
爸爸伸手,搭上维恩的肩,然后“砰”的一声闷响,一个血洞出现在爸爸的眉心正中。
维恩被带着,一块往后倒去,摔在地上。
“艾默里!不——!”妈妈哀嚎一声,冲扑了过去。
我又被人拎了起来,身体悬空。
我在发抖,控制不住地一直发抖,嘴唇也哆嗦个不停,我不敢看前面开在地上的血色鲜花,我被迫僵硬地转头,再次对上了那个雷队的视线。
他冲我笑了一笑,道:“原来你也是个小向导。”
他微微偏头,给我看了一眼耳后,有个白色的圆形小贴片,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精神反干扰装置。”他微笑道:“专门用来防你们的,意外吗?”
那一瞬,冰寒从我心脏泵出,冻遍全身。
妈妈已经彻底崩溃,他跪在爸爸身边,伸手抱着爸爸的脑袋,癫狂地晃个不停。维恩跌在一旁,上半身和双手沾满艳红热血。
向导主体死了,原本笔直竖着、四处巡弋的银刀鱼自然也瞬间消散,一点痕迹不留。
短暂被控制住心神的士兵也全都清醒过来,黑洞洞的枪口再次包围了妈妈和维恩。
我则被雷队拎在手里,后颈被扎入一剂冰冷针剂。
“反向诱导剂。”雷队道:“短暂压制天启者精神力的,本来是给你父亲准备的,没想到,倒是用在了你的身上。”
他看向倒在血泊的爸爸,冷漠道:“自作孽,不可活。”
我听懂了。
我在他的手里猛烈挣扎,我用脚踹、用手抠,拧着脖子努力想往后咬。
但都无济于事。
妈妈还在哭,维恩听到我野兽一样的叫吼声,也像头哀兽,猛地冲了过来。
抓着我的人,轻松一脚,就把维恩又踢回了爸爸身边。
他毫不留情,维恩倒在爸爸留下的血泊里,浑身血染,哇地呕出口黄色胆汁。
我们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
妈妈从悲痛中惊醒,碧色的眼睛变得赤红,药效仍在,她的白鸽精神体也召不出来。即使能召得出来,在这群早有防备的人面前,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
像泥沼,涌动着,即将吞过我的头顶。
我的眼皮想要下坠,但我的心不想,眼皮一开一合间,我看到一个失去心爱之人的女子、不惜以燃烧生命作为代价,从身上各处,触手一样、不停探出的莹蓝精神触须。
不,现在应该叫精神触手了。每一根精神触手,都是无数根精神触须凝结而成的,鞭一样四散狂舞着。
向导从来不是只有精神体能作为攻击武器。
不怕疼、不怕疯的话,实体化的精神触手,同样可以作为最为直接的对敌武器。
枪声终于响起。
有触手被打断,也有胸膛被捅穿。
困兽犹斗,哀兵必胜。
其中一根触手呼啸着袭向我的面门时,我大睁着眼,一动不动。
莹蓝的触手穿过我,实体化解除,我从脑子里听到了妈妈喊出来的“跑”。
“跑!薇薇,快跑!跑啊——!!”
山呼海啸一样的情绪从我脑中抽离,我成了一只提线木偶,在被精神触手卷着甩到维恩身边时,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跑!
我从仍旧柔软的爸爸身上撑起身,拉着维恩,没有情绪、没命一样地往外跑。
地下室的入口处是一段长长的台阶。
我迈着腿,一步能跨两阶,身后枪声不断,惨叫声也不断,但我什么情绪都感觉不到。
妈妈要我跑,妈妈只要我跑。
“去抓小的。”我听到那道本应让我无比憎恨的声音平静说道:“大的已经疯了,抓回去也没用,去抓小的。”
我没有情绪。
我只是按照妈妈的指令在做,没命地跑。
维恩被踢的那脚似乎很重,他的脚步越来越沉。
好想变成鸟啊,那样我就可以带着维恩飞起来了。
我拉着维恩踩上最后一节台阶,看到对面的一棵树上,停着一只孤零零的小白鸟。
小白鸟看到我们,立即就扑腾着翅膀,低低飞了起来。
是妈妈,我认出来了。
是妈妈在给我们带路。
我和维恩又跟着鸟跑,住了很久的地下室被我们甩在身后,钻进灌木丛中时,我听到地下室的方向,传来一阵爆炸响动。我想起来爸爸曾严厉制止过维恩在家里往下挖洞。
“你会挖到房子地基的,”爸爸黑着脸警告他,“挖到地基,房子会彻底塌掉的。”
我和维恩还是在跑。
小白鸟也一直在我们前面低飞。
小鸟没事,所以妈妈也没事。
小白鸟带着我们躲过了好几波穿着一样衣服的围捕士兵。
我们跑了很久,摔了很多次,精疲力竭到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时,小白鸟停在了一人探出的手上。
那双手很老,从黑色的袖口探出,我抬头往上看,看到一张金色面具。
“神父。”我仰头问他,“我们是罪人吗?”
“我的孩子。”神父伸手抱起了我,轻声道:“我们所有人,生来都是有罪的。”
我趴在神父肩头,痛哭不已。
……
……
妈妈死了,她和父亲的死亡照片,被刊登在各大报纸上,官方说他们死于精神互斥。向导与向导的结合,是罪孽深重且绝无善终的。
只有相容度高于45%的哨向进行结合,才是圆满无缺的,报纸和法律都这么说。
维恩一直在养伤,但怎么也养不好。
那年冬天,维恩也死了。他违背了上帝的旨意,死于自杀。因为他无法忍受不能觉醒的自己。他放弃了,他才不是真的勇者,胆小鬼维恩,我讨厌你。
小白鸟陪了我最久,是最晚死的一个。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精神体也可以脱离主体存活,只要在创造它的时候,切割出一部分精神本源即可。
神父和其他的面具人私下会面过很多次。
我也听到了很多东西。比如我的父母从举办婚礼那天起,就成了联邦的眼中钉、心中刺,他们把两个向导的结合视为对他们的威权挑衅。
他们私下活动了很久,直到有把握将我们一网打尽。
“我不明白,”一个面具人说,“官方怎么会知道银刀和白鸽相貌的?”
神父安静片刻,慢慢道:“在他们之前,还有一个向导,凭空消失了。他们私交很好,银刀查过很久,周围的住户没有留下一点相关记忆,是官方的手法。”
黑蝎在我的手心爬来爬去。
“厄里倪厄斯,”我小声道:“你听到了吗?”
我们要给爸爸、妈妈、维恩、Vicky,还有会做漂亮糕点的Vicky父亲,一起报仇。
我是家族最后一个莱德贝特了。
我不是勇者,但我决不放弃。
我恨联邦。
我恨联邦。
*
我恨联邦。
盛铭睁开眼,看到眼前的华美古堡,在不断崩塌。
重复经历这一切的薇薇安,先他一步,要崩溃了。
“薇薇?”盛铭低头看着陷在床中的薇薇安,蓝蜘蛛趴在她心口,身上的蓝色光泽在不断消退。
“对不起。”盛铭低声道歉,同时右手贴向她的眉心,“我不该一无所知地这么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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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三小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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