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命运有告诉你，你会死得特别痛苦吗？”冷意犹如实质，从盛谨行的口中，转移到另一人的身上。
因为缺氧，傅悯慈口唇面颈开始变得青紫不详，呼吸也逐渐微弱起来。在离死亡仅一步之遥的半昏迷状态下，他忽然抬手，无意识地转动手腕佛珠，喃喃道：“我主……圣父……佛祖……世尊……饶恕我……赦免我……保佑我，救，救我……我……”
在心跳减缓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前，盛谨行忽然松手，盛铭的精神触手束缚也在同时解开，老人沉重掉地。
呼吸恢复，轻缓微弱的心跳也重回活力正常。傅悯慈咳得满脸泪花，仰头，对着空无一物的半空，失神道：“我的罪孽灭顶，我的罪恶滔天，我要担当自己的罪孽，我……”迷津一蹄子蹬在老头身上，将他踢得翻滚两圈，彻底清醒。
盛谨行笔直站着，居高临下道：“既然已经坐习惯轮椅了，那索性连双手也废掉好了。残废就该有残废的样子。迷津。”
迷津应声上前，四蹄腾挪间带起一阵咔咔脆响，傅悯慈的两条胳膊在麋鹿的沉重体重下被碾得绵软粉碎。
生理性的呼痛声被盛谨行巧妙地残忍堵住，他让对方忘了自己还有口有舌。于是，此时的傅悯慈就像个被拔了舌的哑巴那样，兀自啊啊张口，无声地凄厉喊痛。
冷汗一层层地冒，稀疏白发被彻底打湿，黏成一条条的白色毛毛虫，丑陋地趴在老人头顶。碧色的眼珠深深陷进眼窝之中，却又拼尽全力地半睁着。
盛谨行学着他先前掌控一切的自傲模样，微笑道：“怎样？有没有很享受这样的痛苦？不要担心，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碧色瞳孔因恐惧而本能骤缩。
盛谨行笑得更开心了，他甚至还提了下裤脚，半蹲下身，凑近轻道：“你倒是提醒我了。既然很快会死，不然提前先挖你一只眼睛好了。留上一只，应该也够你死前使用了吧？”
“这样漂亮的颜色，长在你的脸上，真是让人觉得恶心透顶。”说着，盛谨行伸手点向傅悯慈的大睁左眼。
苍白冰凉的手指在半途被盛铭拦下，纤细如花蕊的荧蓝色精神触须摇摆着卷上盛谨行的手心，抚慰与暖意如溪流淌入，浸润修复一切。
对自身情绪具有绝佳掌控力的S级向导，本不该因为普通人的几句话就失态至此的。盛铭却什么也没说，只安静地握着他的手，在二人间建立浅层精神链接，笨拙地对精神等级高于他的向导进行精神梳理。
来自同源血脉的精神波动很快得到回应，半分钟不到，盛谨行便平静下来。
他如一座石像，凝固不动，几秒后，盛谨行伸手，胡乱地揉了几下盛铭的头，哑声轻道：“没事了，别担心。”
盛谨行借着盛铭的力，重新站起，他将半边身子压在盛铭的肩上，闭了下眼，道：“走吧，我们离开这里。”
盛铭乖乖地充当人形拐杖，撑着盛谨行离开。
迷津紧随其后，甩着蹄子从老人身边经过时，好巧不巧，后蹄正正踩在傅悯慈背部中心，压得老人胸膛更加贴近地面，四肢滑稽翘起。
玉锦珠不作声地跟在最尾。
复制人旁观全程，在三人离开时，其中一个好奇地将胳膊搭在了身边“人”的肩上，脑袋也跟着歪了过去。还有的学着傅悯慈的样子，试图往地上趴，但是不得要领，整段失败。
推门而出后，整齐列队、守在门外的医疗员默不作声地快速走进，双膝磕地，对着进气多出气少的烂泥老人，有条不紊地扎针吊命，戴上固定支具。
犯罪现场客观明确，犯罪分子近在眼前。但，没有一人向三人所在投去多余视线。对于某位犯罪人员的过激做法，他们没有任何质疑，只是接受。
甚至于，在三人即将消失在直廊转角时，还有一人小跑上前，递来一支恢复药剂。漂亮的浅蓝色，是专供高级向导精神力恢复的特殊镇定药物，造价极高。
“滚。”盛谨行言简意骇。
药剂快递员二话不说，转身就滚，非常麻利。
银白没有尽头的走廊上又只剩下了他们三人。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节能，头顶的照明白灯似乎是统一调暗了几度。他们在离地面很远的地下，深层土壤的寒凉，似乎也透过不知道几层的人造墙壁渗了进来，冰寒刺骨。
玉锦珠落在最后，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前面二人的搀扶倚靠姿态，神情晦暗。
玉锦珠没有跟着进去房间，只留在门外，乖巧道别后，目送二人进门。
关上房门后，盛铭没在客厅停留，直接扶着盛谨行在里面的卧室床上躺下。他四处扫了一眼，打开房间角落的柜门，抱出一床真空压缩的羽绒被，抖开，盖在盛谨行身上。
盛谨行侧身而躺，背对着盛铭。
一切安排妥当后，盛铭没有离开，还站在床边，做错事一般，低头道歉：“……对不起。”
他并不确切知道盛谨行与“他们”达成的协议中，关于需要被唤醒的关键时刻是如何界定的。或许这样的唤醒机会只有少数的几次，又或者附加有某种严苛的时间间隔。以至于，盛谨行最近的一次被唤醒，是在与他相关的时刻。
如果盛谨行被唤醒的时间点能再早上那么一点，或许，或许，一切都会被改变，不会像现在这么一样无可挽回。
“盛铭。”背对他而躺的长条人形动了动，微哑的嗓音里带着些无奈，缓慢道：“不是你的错。现在的局面，已经比我当时看到的‘未来’好上很多了。我没有怪你，你也不需要向我道歉。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谢谢和道歉，你永远不需要对我这么说。我只是有点儿困，你先自己在外面玩会儿，让爸爸休息一下，可以吗？”
盛谨行的声音越说越小，呼吸变得平稳绵长，他睡着了。
盛铭一瞬想起来——他在早上被唤醒时，以超出所有人预料、绝对掌控的姿态接管白城所有活人的精神意识。那样大范围的图景实体化和精神控制，即使是他，果然也还是有些超出限度。
只是当时，盛谨行伪装得太过完美，盛铭也蠢笨地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对。直到刚刚他链接进入盛谨行的精神图景时，才勉强窥到半分。
“对不起。”盛铭动动嘴唇，无声地又道了句歉。
他放轻脚步，转身想要退开时，忽的，盛铭的目光被一丝微小异常所吸引。他对盛谨行的印象，除了记忆里的那些影像，就是从实验台上醒来后，短暂接触的几个小时。
现实中见到的盛谨行与记忆里的影像并无太大差别，一样的年轻、好看、灰眸含笑，面对自己时总是化冷情为温和包容。
穆宁甚至将他们二人错认为血亲兄弟，但是现在，盛铭在盛谨行身上看到了一抹违和。记忆影像与现实所见都不曾展露给他过的——岁月的痕迹。
盛谨行的相貌依旧是年轻姣好的，身体也只是因为长年的平躺不动而显得有些虚弱，但这是可以通过渐进的体能训练慢慢恢复的。可是他长白胡子了，靠近下巴的地方，很少的几个小白点，只有短短短短的一小截。这原本很不明显，但在一片方才冒头的青色胡茬中，盛铭就是觉得明显异常、刺眼异常。
盛铭想起他的年龄，恍然惊觉，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脑子乱乱的，呆滞的盛铭凭着行动惯性，悄声往后退去。掩上卧室屋门后，盛铭并没有停脚，依旧机械迈步，他穿过被迷津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客厅，轻手轻脚地打开最外的一扇房门。
玉锦珠没有离开，一直守在门外，见他出来，乖巧地用气音喊了句“哥哥。”
盛铭还没有开口去问，玉锦珠就直奔主题，道：“你想帮他留意的人，我找到了。一个在名单上，一个不在。”
试图强行链入盛铭精神图景时，玉锦珠也短暂看到了一点盛铭的近期记忆。
两个人，一个是身为研究员的高级向导，另一个是大概率会分化成哨兵的小女孩。
程婉和谢可甜，那个谢姓哨兵的母亲与妹妹。
玉锦珠仰起脸，脸上堆满温柔笑意，亲亲热热道：“盛铭哥哥，你不要再和其他人进行浅层链接了好吗？我们不是已经和好了吗？”
“哥哥，我会帮你的，我会一直帮你的。你以后，可以不要再见那个新认识的哨兵了吗？我很不喜欢他，盛铭哥哥。”玉锦珠的软和嗓音委屈极了，他伸手，试图去拉盛铭衣角。
盛铭挡住了他。
玉锦珠的委屈几乎化为实质，声音里都在滴着让人心痛的泪水，落寞道：“可是哥哥，我真的只有你了……”
*
“你是谁？”刚被带回这座银白的地下基地，记忆也空白一片的小盛铭，蹲在开着一条细缝的落地矮柜前，好奇问道：“你是被卡在里边了吗？”
“我来帮你叭。”小盛铭伸出手。
在幼崽的白嫩小胖手即将碰上木柜拉手时，细缝忽的急促合拢。里面传来一阵惊恐混乱的撞击声，然后是细弱压抑的呼痛声。
“对不起。”小盛铭立刻道歉，想往后退的动作被蹲姿牵绊，后仰摔了自己个屁股墩儿。
小朋友哎呀一声，手脚并用地往后爬了几寸，泪汪汪道：“你不要生气，我也摔倒了，也痛。我们一样痛，所以不生我的气，好不吼？”
缩在柜子里的小03113E：“……噗嗤。”
黑暗里，小03113E捂着嘴，发出一声小小的偷笑。还是有光从缝隙中漏钻进来，照亮他异于常人的红色瞳孔。
“03113E。”小03113E细声细气地报出了自己的代号，同时紧张地攥住小手。
“咦？”柜子外的陌生小豆丁大大疑惑，清脆问道：“好奇怪的数字哦，你是在数数吗？好厉害。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叫盛铭，我想和你一起玩。你要出来和我一起玩吗？”
名字。
那是什么？
小03113E抱着腿，困惑又不安地往柜子深处缩了缩。
好奇怪的陌生小孩，好讨厌的刺眼亮光。
不喜欢。
开朗外向版盛小豆丁，堂堂登场！好耶好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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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03113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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