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盛铭觉得自己好像被怪东西给缠上了。
无论是吃饭、睡觉,又或者是穿着白衣服的陌生大人带自己去做各种奇奇怪怪的检查时,角落里总有一道视线,如影随形。
但他是个聪明的小孩,所以很快凭借自己的观察和推理得出——是那个第一次见面时藏在柜子里,很会数数的厉害小孩!
小盛铭很开心,觉得这个新交的朋友很有意思。
于是很多次,他会突然放下手里的旧玩具,颠颠跑到紧闭的柜门/黑漆漆的床底/窄得只有纸片人能躲的墙壁缝隙,或站或蹲,捧脸欣喜道:“锵锵~我找到你了!”
十之五六,漆黑避人的角落里会应激般发出一阵窸窣声响。另外四五,黑暗无动于衷、不动如山。
小盛铭是个很懂坚持的小孩,所以他会一再对着黑暗角落邀请道:“出来玩吧。我们一起在外面玩。出来吧,拜托你。”
小03113E捂着嘴,不敢回应。
小盛铭并不气馁。
除了基本不回应的小03113E外,这里还有很多其他的陌生小朋友。
盛幼崽脑子空空,但是胆子大大。他会在吃饭的时候端着自己的小盘子,四处游走。瞅准每一张没被小人坐满的四方桌,自如坐下。然后率先报出自己的名字,发表一大通热情大方的交友发言。
可惜,收获到的回应寥寥。
那些穿着同样衣袍的小人,偶尔有几个眨眨眼,给出的回应也是类似神秘的厉害小孩那样——报出一串奇奇怪怪的长数字。
又长又怪,十根指头加起来都不够数的。
小盛铭觉得他们可能都是天才。
不过他接触最多的还是那些戴口罩穿白大褂的人,他还太小,记忆又空白一片,大人们间的交谈并不会刻意避开他。时不时的,小盛铭也能听到些似是有关自己的零碎信息。
他背手站着,翘脚坐着,白短手指按着胳膊上的棉球,听他们讲道:
“基因检测结果出来了,他大概率会分化成高级向导。”
“不奇怪。高相容度的哨向结合,双亲等级都还很高……”
“……失忆的原因查出来了吗?”
“初步怀疑是场景刺激太过。但他忘记得太干净了,而且性格、行为全然不受影响。一无所知地被带到一个新环境里,也没有任何抗拒和不适。还有,他太活泼了,都要吓到其余的……xx这周找我投诉了好几次……很困扰。”
“……等级评定很高,会是他做的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他还这么小,再怎么为了掩藏组织成员信息,也不用做到这种程度吧?很有可能会损伤大脑神经发育的……”
“自己动手,总比机器审查、清洗要好吧?”
“……”
“……结束了,可以带他回去了。”
“……”
吃饭、睡觉、寻找神秘的厉害小孩、努力交到更多新朋友、被白衣服的研究员带着走来走去,这些构成了小盛铭一段时间内的每日行程。
直到某天,当他搬了张椅子,踩着趴上实验台面,低头认真看着一份写满了潦草大字的草稿图——
某研究员(举起鬼画符一样的A4纸):“你认识这上面的字?”
小盛铭点点头,手指点来点去,把自己能认出来的字眼全都指了出来,然后有点小骄傲地道:“我还会写哦。”
“真厉害啊。”那名研究员夸赞一句,然后很不留情把他拎下了实验台面,道:“但是不许再爬上来了。”
小朋友委屈抠手。
这几次被带着来实验室,需要他配合的事情越来越少。其他大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没人理他,他很无聊。
上头依然没有决定要如何处置他。
几天后,小盛铭得到了一本空白笔记本。给他笔记本的人告诉他,可以把每天发生的事情和心里想的事情都记录下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小盛铭点点头,开始写日记了。
(↓以下是部分日记节选:)
[笔记本第一页]:
今天开始写日记。
日记是什么?
[笔记本第二页]:
我知道什么是日记啦,我现在写的就是,然后还要加个日期。
……今天的日期是什么?
1月15日:
成功加上日期了。
好耶,写完啦!
1月17日:
日记要写重要的东西。
03113E,写下来,不忘。
1月x日:
小E同意我喊他小E了!
1月x日:
今天,小E偷偷看了我123…6次,哼哼,但是全都被我发现啦。
还有打针了,痛。
1月x日:
和小E聊天,我也想进柜子里,但是他不让。
1月x日:
又打针了。
看到日记本边有一颗糖果,红色的。问小E,是他放的。糖甜,开心。
和小E聊了好多句。
2月x日:
见到小E了!!
眉毛白白,眼睛红红,像红樱桃,好可爱。
Adorable!
2月x日:
问医生我也可以长白头发吗?医生说小E是白化饼。
听不懂,但是果然小e是最厉害最特别最可爱的!
饼好,小E好。
2月x日:
我也想要数字牌牌,小E有,大家都有。
2月x日:
嘿嘿,我也有奇怪的数字牌牌了。
031224
医生还给了我好多糖,分给小E,还有大家。
2月x日:
奇怪,小E又开始和我玩躲猫猫了,找到了也不理我。我不明白。
我把糖都给小E,可小E还是躲在柜子里哭了。
2月x日:
和好了。
小E说,数字牌牌带E的是最差的,大家都知道。他一直在哭,眼睛很红很红很红。那我也不喜欢E了,要换一个称呼。
2月x日:
e好,圆圆矮矮。
2月x日:
原来不是医生,是研究员。研究很多东西,还有我们。
2月x日:
研究员通知我要换宿舍住,e知道后很难过,一直躲在床底不肯出来。
e讨厌自己的E。
2月x日:
我去求了研究员,他们都不同意。
但我是e的哥哥了,我保证自己会经常去找小e的。
研究员还说,e的年龄比我大。但我就是哥哥呀,我比e高,要保护弟弟e。
3月x日:
开始上课了。
e觉得立体迷宫很难,都急哭了,眼睛红得像石榴。
e不怕,我教e。
3月x日:
今天看了好多动物,喜欢毛茸茸,想摸。
3月x日:
e喊我哥哥老师~~!
3月x日:
今天见了e好多次,e好乖,是小年糕,白白软软。
……
12月24日:
和e一起吃了樱桃小饼干,饼好,e也好。
……
x月x日:
e觉醒啦,精神等级D-,研究员好像有点意外。e很高兴,而且e的精神体会飞,会飞~哦~~!
e果然很厉害!小飞鼠也好可爱!白白软软!
x月x日:
不是小飞鼠,是洪都拉斯白蝙蝠。是全世界最最可爱的小蝙蝠!
e超棒。
x月x日:
e又被欺负了。
坏孩子讲坏话,我喊来老师把他们都赶走了。
e的小蝙蝠才不是什么白毛飞鼠,是桂花棉花糖、小猪云朵、毛毛奶黄包……
坏孩子,没有品位的坏孩子。哼哼,那可是最最好看可爱的白色毛茸茸!
我会觉醒什么精神体呢?
10月x日:
我也觉醒了,A级,但是没有精神体。
今天很晚才见到e。e的眼睛又变得红红的了,他在害怕。
10月x日:
又被带去了很多白房间,见到了很多研究员,抽了很多管血。
研究员都在看我。
11月x日:
做了很多检测,但是还是没有觉醒伴生精神体。
除了e,其他人都不理我了。
e翘课陪了我很久,笨蛋e,会被老师罚的。
12月x日:
去了一个奇怪的、很多颜色的房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12月24日:
很开心,今天没有很痛的实验。有e陪我,还有漂亮的香香糕点,好好吃好开心。
研究员还给了我一个苹果,和e一起分着吃。
我和e还是好朋友。
……
1月x日:
没有。
还是没有。
为什么只有我没有觉醒精神体?
1月x日:
测试的时候,精神触须在外面断掉了,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2月x日:
研究员说,不能觉醒成为向导的、觉醒精神等级太低的,都是不合格的实验品,会被销毁。他要我展现自己的价值。
2月x日:
研究员说,精神触手也可以作为攻击武器。他说我还有一条路可以走——哨向一体。
我不怕难,我想保护e。
4月x日:
训练被e发现了,e哭得很厉害,小白蝠也一直在发抖。
e知道那会很疼。
8月x日:
快习惯了。
10月x日:
会习惯的。
……
7月x日:
研究员安排了一场对战训练,我赢了。
那个哨兵好能哭,比e哭得还厉害。对不起啊,其实我也很痛的。
7月x日:
被爱哭哨兵的同伴揍了,我没打过。
7月x日:
爱哭哨兵的另一个同伴又来了,比我要高很多,是个大姐姐哨兵。她揍了我没打过的那个人,压着他来给我道歉,还给了我一把外面摘的野生酸枣,说是赔礼。
爱哭哨兵也在,边哭边代揍了我的同伴道歉。我也哭了。
大姐姐哨兵一直在笑,她的金鹰精神体还从树上冲下来吓我,好坏。
还有,她给的酸枣真的很酸。
7月x日:
我主动去找了他们,拜托她教我打架,爱哭哨兵还惊讶地冒出了鼻涕泡泡。
她同意了,笑得很开心。另一个没打过的很不开心,他的精神体是黑熊,很吓人。
我很开心。
9月x日:
哨兵打架真的很厉害,可以学到很多。但是我最近去得太多了,找e的时间都变少了。e很难过很害怕。
是我的错。
我想送e一个礼物,但我所有的东西都是基地给的。我们有的东西都差不多,我要好好想想。
10月x日:
想到了!
x月x日:
不小心摔成两半的玉牌被我偷偷磨好了,e一块我一块,本来想送e大块的那半,但e只肯要小块的。总之,e超级开心,一直在笑,小白蝠也一直黏我身上。
我们有一样的玉牌啦!
e还想要一个名字,我们决定一起努力想。
x月x日:
好难想。
教我体术的哨兵们也想要名字,我的字典都要被他们翻烂了。起名真的好难,我的名字是谁起的呢?起的时候也这么难吗?
x月x日:
玉锦珠!
e,不对,应该是小玉了。小玉果然好厉害!好漂亮可爱的名字。
小玉说,要和我一直在一起,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x月x日:
小玉、陶冉、陆青林、林谊……
大家都有名字了^ ^
x月x日:
他们又要开始精神体取名了……
*
地下基地,门外。
“哥哥,我们和好吧。那对母女,我帮你一起救,好吗?”玉锦珠摩挲着领口处的玉牌,抬眼,温温柔柔地朝盛铭看来。
汜金重逢时的浅棕瞳色已经悄悄褪去,露出原本的红。漂亮青年的头顶,新长出的发根也回归原本的雪色。
盛铭注视着他,摇头轻道:“不用你帮,我自己会救。”
玉锦珠猛地扣紧胸口玉牌,指尖泛白。
*
白城之外。
简文睿抓耳挠腮,过去几天内,不消说真身混进去了,他们连往城内传递消息的可能都被彻底堵死。白城,固若铁桶!
简文睿嘀嘀咕咕,自暴自弃道:“要不我们还是去山里抢架战斗机直接轰进去吧?这个可行性最高,你会开吗?”简文睿扭头去瞅谢轶。
谢轶并没理他。
从前两天起,这人就跟魔怔了一样,不时就要往后扭个头,凝视虚无空气。
简文睿习以为常,也不打扰,等他收回视线,方才小心发问道:“谢大巫,您这次,有卜出来个什么吉凶卦吗?”
谢轶摇摇头,面上困惑不消,凝重更甚,他低声说道:“只是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求求别。”简文睿差点要直接跪了,苦道:“现在已经够惨够难了,老天行行好,别再给我们上强度了。”
谢轶垂下眼,强行压下心里还在不断加重的不安感。
白城之外,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重大事情发生了。
不能再拖了。
谢轶做了决定,看向简文睿,道:“先给你找个安全地方待着,我自己进去找人。”
“哎,哎?!!!”简文睿大惊失色!
不能真打算去抢战斗机吧??啊???!找死也不用这么上强度的啊!!!
*
城内。
穆宁依旧高高歪坐在白塔顶端,看天看地也看人。猞猁围在她身后,圈住她,像一张黑暗聚成的王座。
穆宁往后缩了缩,在颈环细微恼人的运作音中中,闭眼小憩。
大战即将来临,她需要保持各项身体机能维持在最佳状态。她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离死亡最近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得更有意义,极致的死,才会带来极致的生。她是死过两次的人,她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
死中求生、绝处逢生、九死一生,生与死不可分割。在直面死亡的暴烈之后,她希望,自己还能再一次体会到活着的巨大快乐。
死亡的巨轮还在一刻不停地滚压而下,意图摧毁一切。风雨欲来,人间动荡,在这座白城大部分人都惶恐不安、焦灼难忍的时刻,穆宁却悄然睡去,尽情享受这偷来的片刻宁静。
*
两天后,下午。
黑色的雨滴从阴霾整日的天空急速落下,来势汹汹。与暴雨打上地面、树梢等阻碍物时会发出的噼啪声不同,这场黑雨的声音,从高空中就开始了。
满山谷的红色标记点上空,模样各异的飞行精神体同时松开收拢抓握的利爪,任由一个个体型纤小的黑红物体扭动着从爪下脱落。兽一样的嘶吼,不存在任何意义的嘶吼,从天上直直往下坠落。
那不是雨!是自天际投下的、数量庞大的活尸婴孩群!
对战号角已然吹响,尸雨袭来。白城地面加装的感应仪器统统启动,枪口调转、瞄准、发射。所有的武器都在自发瞄准、击中,继续瞄准、继续击中……没有尽头。
不少婴孩活尸在半空就被打碎,散成更多更密的淋漓血雨,噼啪砸下。红色覆盖红色,直到土壤都深红发黑。
几乎遮蔽天幕的猩红血雨中,这场尸雨的直接发起者,上百只被彻底感染的飞行精神体,卡着部分枪支装填弹药的间隙,忽然尖啸着齐齐俯冲而下——
城内警报早已尖锐拉响,在已然覆满地面的黑红血泊中,漾起圈圈波纹。地面之上,所有出入口都已全部闭合,只留穆宁一人在外。
山顶白塔的观景台上,穆宁散漫踏出。她小幅度地往后伸了个懒腰,顺带活动手腕五指,细微的关节作响声中,穆宁勾起唇角,蓝眸莹润,如晴天海面。
和“它”对战的第一局,傅悯慈打出唯一一张的黑暗哨兵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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