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真的是良民。”
祝语芙的声音在封闭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微弱。
她被晾在这里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毕竟年纪小，等待的时间越久，心底越没有底。
负责审讯的警官推门进来，刚好听见这句辩解。
他眉头不耐地皱起，显然一个字都不信。
男人脚步未停，径直走到审讯桌主位坐下。
他没有立刻看祝语芙，而是先拿起桌面上那份关于她的初步档案扫了一眼。
随后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最初逮捕她的小警察是这样描述第一现场的。
「她脸上凝固着一种可怕又餍足的微笑，仿佛眼前血肉模糊的场景并非惨剧，而是某种精神上的盛宴。」
「出乎意料的是，该污染物在抓捕过程中并没有抵抗。」
警官放下手中的东西，才开口道：“我姓孙。”
“孙警官，你相信我，真的。”
祝语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语速飞快，条理清晰，“我刚从公司下班回来。”
“我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不管是公司的门禁记录、还是地铁沿线监控，都能证明我根本没作案时间。”
“我刚到家，打开门就遇见你们的人了，这一切都是巧合，真的。”
这铁证如山，总该能洗清嫌疑了吧，抓人也要讲究个基本法吧。
更何况，人根本不是她杀的。
孙警官嘴角极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
“别扯什么不在场证明。”他嗤笑一声，拖长了调子说道，“在我们特别案件行政科，从来不存在不在场证明这种说法。”
祝语芙愣住了。
人都不在场怎么杀人？
扯呢。
荒谬到她都想开口问对方这个月是不是有kpi要完成了。
电光石火间，她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像。
“对了！我好像知道凶手是谁，地铁上坐我旁边那个人，他上车的时候就一直不对劲。”
“他伞上全是血。”
她停顿了一下，“你们查监控没有，这说不定和他有关系。”
“真的跟我没关系啊长官，你应该你能看见我过去十八年的所有档案，我一次违规记录都没有啊。”
孙警官对她的话视若无睹。
半晌，才笑着开口道：“抓你回来肯定是有原因的。”
又顿了顿，“至于监控...你身边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个人。”
“倒是...你，看起来就像神经病的样子。”
一会儿抱头，一会儿自言自语。
太契合人类被污染物污染之后的初期表现了。
他又抬眼看了一眼祝语芙。
可惜了。
祝语芙愣住，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人。
她喃喃自语道，“我明明.....”
警官反问：“你明明什么。”
祝语芙低着头并不回话了，就目前对方这个态度来看，说多错多。
不如不说。
孙警官的话还在继续，“而且，初步扫描显示，那些血迹至至少来自三个不同的生命体。”
死了三个，难怪整个房间都是红的。
她低着头不说话，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孙警官继续介绍道。
“死者一，惯偷绰号“老刀疤”，劣迹斑斑，多次入室盗窃，擅长开锁。”
“死者二，绰号“瘦猴”的街头混混，吸毒，有暴力前科。”
“死者三，一个沉默寡言、身份不明的少年，疑似被前两人胁迫。”
“另外，现场还残留的有大量的不明物质，化验室无法检验出这到底是什么成分的东西。”
孙警官又开口道：“祝小姐，什么促使着你杀害了这三人。”
“用这样恶劣的手段。”
祝语芙把从记事起认识的所有人，哪怕只是街角便利店有过一面之缘的店员都快速过了一遍。
“我真的不认识他们。”她心中焦急，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我就是一个最底层的客服，每天上班下班，还租房贷交单身税，连只猫都养不起，我哪有机会认识能被人这样…这样…”
祝语芙说不下去了，巨大的冤屈感堵在喉咙口。
孙警官又是一声冷笑，“还拒不配合是吧？”
她究竟哪里不配合。
祝语芙简直要被他的指控给逼疯了，在这种高压环境之下，她已经没有办法保持正常的理智状态了。
这房间没有窗，只有头顶一盏惨白得瘆人的白炽灯，晃得人头晕。
如果有窗，她真想看看外面是不是下了六月飞雪。
她头上扣的全是帽子，背上背的全是黑锅。
“行，”孙警官似乎彻底失去了耐心，偏头问身后的小警员，“队长呢？”
“刚执行完任务，在洗浴室，马上就来。”小警员低声回答。
洗浴室内。
冰冷的水流冲刷过男人的脸颊，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修长的脖颈蜿蜒而下。
他撑着洗漱台粗喘了好几下。
镜面被水汽模糊，他抬手，抹开。
镜中映出一张过分俊美的脸，年轻、锐利，带着一种极致的冷冽。
但这张脸……太年轻了。
年轻得恍如隔世。
直到霍御触及冰冷的镜子，他才终于无比清晰地确认到，
他真的重生了。
重生回到了二十年之前。
回到了“泯灭日”还未降临，星球繁华喧嚣，仍旧处于人口高达二百八十亿的黄金时代。
更重要的是，重生回到了那个未来被称为“灭世者”，一手掀起滔天血海、导致人类文明几近断绝的恐怖存在——祝语芙。
还只是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刚满十八岁的普通小女孩的时候。
他直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
剧烈的头痛毫无预兆地袭来，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他大脑深处搅动。
霍御猛地撑住洗漱台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伴随着剧痛，无数条信息流汹涌地灌入他的意识之中。
「成功了，时空锚点锁定，坐标校准完成，信息流传输稳定。我们…我们真的成功了！」
「我们真的把霍队长送回去了，还成功连接上他的脑电波了。」
一个激动到颤抖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太好了，一切都还来得及。」
「霍御，能接收到信息吗。」一道苍老的声音在他脑袋中响起来。
霍御缓了缓，才开口回答道：“…可以。”
头痛稍缓，大量信息流接踵而至。
「这里是诺亚方舟，人类最后的堡垒，霍首领！」
「这里是晨曦异种观测站，霍首领，你听到了吗。」
「深蓝人类避难所呼叫……」
无数个声音，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带着不同地域的口音特征在他脑中炸开。
欢呼声、哭泣声、祈祷声交织在一起。
这是…在废墟和辐射尘中苟延残喘的人类文明，跨越时空壁垒传来的集体意识回响。
「霍御。」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是现如今人类最高领袖“智者”的声音。
“在。”霍御回答道。
「你重生回来的第一时间节点是——灭世魔女第一次杀人后的两个小时五十七分。」
「按原计划，你需要改写人类的命运进程。」
“是。”霍御顿了顿，他拿过一旁的毛巾擦了擦脸。
根据人类残存的史书记载，灭世者前几年所犯下的都是小型的罪行，杀的也大多都是罪恶之人。
知道她大学毕业进入联邦法院开始工作之后。
她才…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
不断地壮大组织的人数，她身后的追随者都是无恶不作的亡命徒，最厉害的那一个在一次战役之中，差点熄灭整个人类最后的火种。
霍御顿了顿，他和祝语芙交手无数次，对她在了解不过了。
在他沉思的瞬间。
大脑之中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对，对，要趁她还是个蝼蚁的时候，杀了她，把一切灾难扼杀在摇篮里。一定要立马…」
尖锐的嗓音在他脑海里面回荡。
“闭嘴。”霍御捂住太阳穴，大脑传来一阵刺痛。
「…但她现在什么都没做，那三个闯进她家的渣滓本来就是奔着抢劫去的，死有余辜，按照现在的《赛博都市防卫法》，她就算真杀了他们也是正当防卫。」
「我们能不能在最开始的时候试着，将她转变过来，引导她，你知道的她能力是如此强大，若是一心向善，也是人类一大助力啊，彻底消灭那些异种只有她做得到。」
一个相对理性的女声反驳道。
但很快就有人反驳道。
「简直妇人之仁，你知道她未来会杀多少人吗？！」
「为了全人类的存续，必须立马清除威胁。」
“投票吧。”
威严的老者声音压下所有争论，一锤定音道。
具体的投票霍御无法看见，最终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火种议会最终决议：
目标：祝语芙
票数：49（不杀）vs50（杀）1（弃票）
执行方案：清除
执行人：霍御」
霍御顿了顿，没说话。
他立刻收拾好自己，又将手中的电子脉冲枪上了膛。
他迈开腿，走向室内。
审讯室的门无声滑开。
未来的灭世者缓慢抬起头来。
灯光惨白，映得她小脸毫无血色。
乌黑的头发有些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鼻尖和眼眶都泛着红，像暴风雨中瑟瑟发抖的白色小花。
祝语芙看起来害怕极了。
霍御闹中弹幕瞬间停滞了，随后炸锅了。
「…天呐竟然…只有这么小？看起来就像我死去的妹妹一样…」
「像我的女儿……」
立刻有声音反驳道。
「收起你们的同情，看清楚她身上缠绕的那些黑色秽气。」
「可她现在什么都没做，那三个是入室抢劫的暴徒，按赛博……」有人旧事重提。
「法律？二十年后她毁灭世界的时候，会跟你**律吗？！
他脑海之中的弹幕又吵了起来。
男人无视脑中几乎要沸腾的争论，径直走到祝语芙面前。
他的视线锐利如刀，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熟稔。
“祝语芙，你好，”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我叫霍御。”
「杀掉她。」
这是他脑子里面最后的弹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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