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诏颁布后的第三日,雪霁天青。阳光照在未化的积雪上,刺得人眼睛发疼。
两桩婚事的筹备像两股暗流,在皇城深处汹涌并行。尚衣局日夜赶工,针线房的灯火通宵未熄,红绸金线流水般送进去,却压不住宫墙内里的苍白。
姜雪霁坐在窗边,看云芷将一件件素白衣裙收进箱笼。小宫女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什么似的。
“公主,”她犹豫着捧出个锦盒,“尚衣局送来的婚服试样……可要试试?”
盒中红裳灼目,金线绣的鸾凤展翅欲飞。姜雪霁指尖抚过冰凉缎面,摇了摇头:“收着吧。”
云芷咬唇:“可三日后就是大婚……”
“我知道。”姜雪霁望向窗外。废苑的方向隐约可见梅枝摇曳,像是有人在那儿。
自那日遗诏颁布,谢明灼再未出现过。只有夜半时分,会有小太监悄悄送来江南的点心、漠北的皮子,甚至一包带着血痂的箭镞——都是她曾经随口提过想看的东西。
“姐姐在哪儿?”她第三次问传话的小太监。
太监跪地磕头:“小姐闭门绣嫁衣,谁也不见。”
姜雪霁不再问了。她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面容,忽然道:“云芷,取针线来。”
小宫女愕然:“公主要绣什么?”
“嫁衣上的璎珞,”她轻轻捻起一缕素白丝线,“我自己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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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宰相府绣楼门窗紧闭,连鸟雀都绕道飞。
谢明灼坐在一地狼藉中,绯红嫁衣被撕扯得不成样子,金线断裂,珠玉散落。她指尖滴着血,却浑然不觉般攥着把剪刀。
“滚出去!”她对着门外哭求的嬷嬷厉喝,“再劝一句,我便绞了头发做姑子!”
李嬷嬷跪在门外磕头:“小姐三思啊!抗旨是诛九族的大罪……”
“诛啊!”谢明灼大笑起来,眼底血红,“正好让全天下看看,谢家百年基业是怎么断送在我手里的!”
剪刀猛地扎进嫁衣心口,撕裂声刺耳。她想起那日紫宸殿前,父亲冷着脸说“谢家不能毁在一个公主手里”,想起新帝那句“皇家婚姻从无好坏”,想起姜雪霁安静望她的模样。
凭什么?凭什么她们都要变成棋局里的筹码?
“明灼。”谢远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沉得压人,“开门。”
谢明灼攥紧剪刀,一动不动。
“为父知道你怨。”谢远的声音隔着门板,听不出情绪,“但你可想过,若此时悔婚,昭阳公主当如何自处?”
剪刀哐当落地。
“陛下刚登基,根基未稳。”谢远缓缓道,“若谢家此时抗旨,必被视为眼中钉。届时第一个遭殃的,会是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公主。”
门内死寂。良久,谢明灼沙哑道:“父亲威胁我?”
“为父在教你。”谢远声音里终于透出疲惫,“活着,才能护着想护的人。”
脚步声渐远。谢明灼缓缓滑坐在地,看着被撕烂的嫁衣,忽然低笑起来。
笑着笑着,她抓起针线,一针针开始缝合。血珠从指尖渗进金线,绣出暗红的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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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霁的嫁衣最终绣了白梅纹样。素线勾瓣,银丝缀蕊,在红缎上开得寂寥。
云芷替她试衣时忍不住落泪:“太素净了……不合规矩……”
“合我的规矩就好。”姜雪霁看着镜中人。红衣衬得她愈发苍白,唯有发间白玉簪温润如旧。
簪身的裂痕被巧手遮掩,用银丝缠出梅枝形状。是萧璟遣人送来的手艺——那日他见她簪子裂了,竟记在心里。
“侯爷有心了。”云芷小声说。
姜雪霁默然。自赐婚后,萧璟每日遣人送来北境的风物:冻伤的膏药、防身的匕首、甚至一包说是能避瘴气的药草。体贴得恰到好处,却总隔着一层冰。
就像他看她的眼神,温和之下藏着审视,仿佛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窗外忽然传来喧哗。小太监急急来报:“公主,谢小姐往这边来了!”
姜雪霁提裙奔到廊下,看见宫道尽头绯影灼目。谢明灼竟真穿着一身破败嫁衣,金线歪斜,珠翠半坠,像刚从废墟里爬出来。
所过之处宫人跪倒一片,无人敢拦。
“姐姐?”姜雪霁迎上去。
谢明灼在阶下停步,目光钉在那身白梅嫁衣上,瞳孔骤缩:“你就穿这个嫁他?”
姜雪霁尚未答话,已被一把攥住手腕拽进内殿。谢明灼反手摔上门,将所有人关在外头。
“脱下来。”她眼底血红,声音发颤,“你不许穿这个嫁人……”
姜雪霁安静地看着她:“那姐姐呢?那身嫁衣,可是心甘情愿穿上的?”
谢明灼僵住,指节攥得发白。忽然她猛地扯开自己衣领,露出心口处——那里用朱砂刺了朵小小的梅花,鲜红欲滴。
“好看吗?”她笑得凄艳,“你的名字,刻在这儿了。姜景宸得到的不过是个空壳子。”
姜雪霁指尖抚过那朵灼热的梅花,眼底终于泛起水光:“疼吗?”
“比不上这里疼。”谢明灼抓住她手按在自己心口,心跳剧烈得烫人,“听着,雪霁。靖王府不比宫里简单,萧璟他……”
殿外忽然传来叩门声。萧璟的声音温和响起:“殿下,臣来送明日仪程。”
谢明灼的话戛然而止。她迅速拢好衣襟,又变回那个骄纵的相府千金。
门开时,萧璟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微微一停,最终落在姜雪霁的嫁衣上。
“白梅很配殿下。”他温声道,却递上个锦盒,“只是北境风俗,新妇需佩金饰辟邪。”
盒中金镯沉重,刻着陌生的图腾。姜雪霁尚未开口,谢明灼已抢先接过。
“侯爷有心了。”她笑得明媚,指尖却几乎掐进金镯里,“正好,我也有礼要送。”
她从腕上褪下那枚青玉镯,不由分说套进姜雪霁腕间——与萧璟腰间玉环一模一样的质地。
“此玉养人,”谢明灼直视萧璟,丹凤眼锐利如刀,“侯爷应当认得。”
空气骤然凝滞。两个玉器一青一金,在姜雪霁腕间碰撞出清脆声响。
萧璟眸色深沉,最终躬身一礼:“谢小姐厚赐。”
他转身离去时,雪光映亮他腰间玉环,与姜雪霁腕间玉镯分明是同料所出。
谢明灼冷笑一声,忽然将姜雪霁拉近,在她耳边急速低语:
“记住,玉镯内侧有暗格。若遇危急,旋开它。”
温热气息拂过耳廓,像那个雪夜的延续。随即她退开,声音扬得明亮:“妹妹大喜,姐姐明日再来看你。”
绯红身影旋风般离去,留下满室梅香。
姜雪霁摩挲腕间玉镯,触到一道细微缝隙。她望向窗外,看见谢明灼在宫道尽头回头,遥遥对她比了个三的手势。
三年之约,从今夜开始倒数。
云芷悄声问:“公主可要换下嫁衣?”
姜雪霁摇头,指尖抚过袖口白梅。金镯沉甸甸压着腕骨,玉镯却温润生暖。
明日之后,深宫将再无昭阳公主。
只有靖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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