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收废品
风卷着碎纸片掠过巷口时，姜甜甜正蹲在垃圾桶旁，用树枝扒开腐烂的菜叶。
塑料瓶摩擦的窸窣声里，他听见餐馆方向传来卷帘门落下的巨响——那声音连续响了三天，像口沉重的钟敲在他心上。
晚上，出租屋的灯又开始闪烁——那是房东去年换的便宜LED灯管，号称省电，却像接触不良的鬼片道具，每隔两分钟就“滋啦”一声闪烁一下。
爸爸沈来妹没打开手机：流量又见底了，他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缺角的折叠桌上，轻轻叹了口气。
“老板说……说生意不好，要裁掉一些人。”沈来妹的指甲在“健康要求”四个字上反复刮擦，纸页被戳出个洞。
他最终还是没说出那天被推搡出门的细节——老板和老板爹唾沫横飞的脸，围观店员的窃笑，还有他摔在台阶上的保温桶，里面的菜洒了一地。
墙角的废品袋还维持着堆废品的形状，姜甜甜昨晚偷偷塞进去的易拉罐硌着地上一块凸起的瓷砖。
他想起之前，爸爸揣着医院开的病假单去上班，回来时衬衫领口多了道撕裂的口子。
“……老板爹说我装病。”沈来妹对着镜子贴创可贴时，声音轻得像叹息，“他说要找个手脚麻利的。”
清晨的菜市场飘着鱼腥和烂菜叶的混合气味。
姜甜甜跟着爸爸在早点摊前徘徊，沈来妹的目光在“招工”纸牌上停留很久，最终还是拽着他走开了。
“他们要能熬夜的。”爸爸的声音压得很低，姜甜甜看见他右手不自觉地按在后腰上，那里贴着止痛膏。
在快餐店门口，穿西装的经理上下打量着沈来妹：“……不好意思，我们要形象好的。”
玻璃门关上的瞬间，姜甜甜看见爸爸映在上面的影子，背比昨天更驼了些，像株被暴雨打蔫的向日葵。
下午的阳光把柏油路晒得发软，姜甜甜蹲在公交站台后，看爸爸被工地工头推出来。
“你这身子骨，扛不动钢筋。”工头的声音隔着马路飘过来，沈来妹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腰撞到路牌，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作声。
姜甜甜赶紧把手里的空瓶塞进废品袋，塑料摩擦的声音突然变得刺耳。
…
刚出校门不远，好哥弟俩刘楠楠和金停从他身边跑，书包里的东西哐当作响。
刘楠楠上了那辆嫩男粉色的轿车，坐在副驾驶对化全粧的爸爸撒嗲；而金停骑上一辆共享单车，扭头对潦倒的姜甜甜嘲讽地吐舌头。
“噢耶——赔钱货哥们捡垃圾啦！”金停突然把空饮料瓶扔在他脚边，“正好给姜甜甜当晚饭，臭招妹只配吃这个。谁叫你们家没女儿呢？没女儿的家庭谁都能来踩一脚。和你不一样，我们可都是有姐姐妹妹的人~~”
姜甜甜的手指深深掐进废品袋，粗糙的塑料硌得掌心发疼。
他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脸：头发被汗水黏成一条一条，鼻尖上沾着点从垃圾桶蹭来的灰，像被谁用脏毛笔画了个小乌龟——他抬手想擦，结果越擦越黑，反倒把袖口浸出一道深色的汗渍。
在其他同龄男孩打扮的漂漂亮亮、买可爱的发卡和精美贴纸时，他姜甜甜在和废品“搏斗”。
废品堆到袋中一半时，他掌心被瓦楞纸割出一道白痕，过几秒才慢慢渗血。
姜甜甜盯着那道细红的线，忽然想起上个月学校活动——全班男生统一买了15元一对的漂亮羽毛耳夹，粉羽毛随着动作晃啊晃，像一群扑棱棱的小鸽子，爱美的男孩们纷纷合影留念，纪念这次的学校活动……
老师把收款码递到他面前时，姜甜甜的指甲在掌心攥出四个月牙，最终只憋出一句“不好意思、我、我……不用了，我不参与了……”
那一刻他感觉有只看不见的手掐住脖子，呼吸带着锈味；此刻血珠终于冒出圆滚滚的头，他把它抹在旧纸箱上，留下一截褐色的指印。
走到废品站要过一条主干道，红灯亮时，姜甜甜停在斑马线前。
旁边是一对父男，小男孩背着粉色书包被爸爸牵着手，头上别着一只会发光的蝴蝶夹，翅膀一闪一闪。
姜甜甜偷偷侧头，看见那光点映在自己瞳孔里，像一颗坠进井底的星，够不着，也捞不起。
绿灯亮，他拖着废品袋冲出去，袋子在地面刮出“刺啦啦”的响，像有人跟在后面嘲笑他。
课堂上的算术题变成模糊的光斑，姜甜甜盯着窗台上的盆栽发呆。
几天前沈来妹笑着说要去钓鱼给姜甜甜改善伙食，却在菜市场的排水沟旁蹲了一下午，只捡到别人丢弃的烂菜叶。
深夜的厨房传来窸窣声，姜甜甜揉着眼睛爬起来，看见爸爸正用勺子刮着空油罐。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佝偻的脊背像座弯弯的桥。
“明天……明天我去其他地方看看。”沈来妹把刮下来的油星抹在馒头上。
放学铃响时，姜甜甜没直接回家，继续绕去附近的的废品站。磅秤旁的老头用生锈的铁钩翻着纸壳，姜甜甜把废品袋递过去，听见硬币掉进铁盒的叮当声。
突然传来熟悉的哄笑声，刘楠楠和金停举着手机站在不远处，屏幕的光在他们脸上晃出诡异的亮。
“快看招妹父男俩在捡垃圾！喂，你爸爸呢——？”金停把手机相册举得老高，姜甜甜看见屏幕里自己沾着油污的手指，和背景里堆积如山的废品。
他猛地把钱塞进裤兜，转身就跑，废品袋掉在地上，易拉罐滚得满地都是，像在嘲笑他的狼狈。
回到出租屋时，爸爸正坐在床沿发呆，衣服扔在地上，沾着块褐色的污渍。
“对不起，甜甜……其他的工区也不要我。”沈来妹的声音像生了锈的门轴，“工头说我弯腰都费劲，还是个弱男人，没女人干活麻利，不想要。”
姜甜甜摸了摸爸爸的手，指关节肿得发亮，是早上搬东西时扭伤的。
姜甜甜突然强烈憎恨起自己的性别——为什么他不是个女孩？！为什么他当初投胎成了一个没办法传宗接代的男孩？！
如果他是女孩的话，妈妈就不会和爸爸离婚了！妈妈家里有大房子，她的学历也比爸爸高，工作比爸爸赚的更多，还不像现在这样累人。
——如果他是个女孩，他们家没有离婚的话，现在根本就不会沦落至此！
为什么？他恨死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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