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宸的身影在距离沉睡的玄甲数丈之外落下,他单膝跪地,一手撑在布满灵晶碎屑的地面上,墨色的衣袍上沾染了尘土和几片零落的花瓣。
他猛地偏过头,一口鲜血终于抑制不住,喷溅在身前光洁如玉的灵晶石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
胸膛内气血翻腾如同怒海狂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
强行催动力量布防,再硬抗玄甲那恐怖的冲击,最后又强行施展秘术点穴,几重冲击之下,即使是他,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他喘息着,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狼狈。
他没有立刻去看那少女,冰冷的目光先是死死地盯在沉睡的玄甲身上,确认这头蛮荒巨兽确实被暂时制住,不会再暴起伤人。那眼神深处,除了余悸,更有一丝被冒犯神威的愠怒。
一头畜生,竟让他如此狼狈!
直到确认玄甲彻底沉睡,玄宸才缓缓地,带着一种沉重的滞涩感,抬起头,目光越过狼藉的战场,投向远处花圃边缘。
姜离依旧瘫软在那株粗/壮的灵藤下,小小的身体蜷缩着,还在微微发抖。
小/脸苍白得如同透明,上面沾着泥土和几片被冲击波卷来的花瓣碎片,更添几分狼狈。
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巨大的恐惧还未完全散去,如同受惊的小鹿,茫然又无助地望着他这边,望着那倒地沉睡的恐怖巨兽,又望向他嘴角未干的血迹和略显狼狈的身影。
她似乎完全不明白刚才那电光火石间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这个前一刻还对她举起死亡之手的人,为何会突然与那巨兽搏斗,还因此受伤。巨大的冲击和极度的恐惧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玄宸撑着地面,慢慢地、有些吃力地站起身。
他挺直了脊背,试图维持住那份属于帝君的威仪,但略显紊乱的气息和衣袍上的点点血迹却泄露了他的虚弱。
他一步步,踏过狼藉的地面,走向那个蜷缩在灵藤下的少女。
每一步都牵动着胸口的闷痛,让他微微蹙眉。
他在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俯视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
冰冷的审视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一种被卷入麻烦的烦躁,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看到她那副惊魂未定、可怜兮兮模样时,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无奈的情绪。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看着她,目光沉甸甸的,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姜离扫心头。
姜离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恐惧再次攫住了她。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藤蔓,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玄宸的目光终于从她惊恐的小/脸上移开,落在了她脚边不远处。
那里,静静躺着几株散发着柔和青白色光晕、形如凝脂美玉的小花——凝神玉髓花。
显然是她刚刚从花圃中慌乱拔/出的,还带着新鲜的泥土。
玄宸的视线在那几株仙草上停留了一瞬,又缓缓移回姜离脸上。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深沉的漠然,仿佛在看着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自寻死路的蠢物。
他缓缓抬起手。
姜离猛地退后几步,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面前这位阴晴不定的天族帝君,她猜不出下一步他要干什么。
然而,预想中的毁灭并没有降临,
玄宸抬起的手,并没有指向她,而是指向了地上那几株凝神玉髓花。他的指尖,一缕极淡的金色气流无声逸出,如同灵蛇般卷起那几株仙草,轻轻一甩。
“拿着。”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压抑的痛楚和浓浓的不耐烦,打破了死寂,“拿着你的药草,马上出去。”
那几株凝神玉髓花被那金色气流卷着,稳稳地落在了少女颤抖的双手之中。
少女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怀中散发着清冷光晕的仙草,又抬起头,呆呆地看着玄宸那张冷漠依旧的脸。
巨大的惊愕和死里逃生的茫然,让她完全失去了反应能力。
她根本没有料到,帝君会摘仙草给她。
她仔细想了想,或许帝君觉得,如若不给仙草她的话,她还会再来。到时候激怒守护兽,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帝君。
所以这回,帝君学乖了,满足了她的需求,早早把她打发走。
“趁我没改变主意之前,”玄宸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如同冰渣摩擦,“立刻消失。再让我在九重天看到你......”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话语里蕴含的冰冷杀机,比任何威胁都更具力量。
姜离一个激灵,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也不敢再看玄宸一眼,更顾不上去捡那掉落在另一边的粗糙竹笛,紧紧抱着那几株凝神玉髓花,转身就跌跌撞撞地朝着神草园结界的边缘跑去。
小小的身影在狼藉的花木间狼狈穿行,很快便消失在浓郁的夜色和灵雾之中。
直到那纤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结界边缘,玄宸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再次看向那沉睡如山丘的玄甲,眼神冰冷。胸口的闷痛一阵阵袭来,他忍不住又低咳了几声,喉头泛起新的腥甜。
麻烦。
一个巨大的,自找的麻烦。
他疲惫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郁草木清香却依旧冰冷的空气。
然而,就在他闭目的瞬间,脑海深处,却不受控制地再次闪过少女那双惊魂未定、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清澈眼眸。
那眼神,像一根极细的针,扎在他冰冷的心湖上,带来一丝微不可查,却异常清晰的刺痛。
神草园的夜,在巨大的喧器过后,重归一种诡异的宁静。
玄甲庞大的身躯如同真正的山丘在混元朱果树下沉睡,每一次悠长的呼吸都带起地面轻微的震动,散发着厚重而沉闷的气息。
被破坏的花圃一片狼藉,折断的灵植、碎裂的灵晶、翻卷的灵壤,在清冷的星月光辉下无声地控诉着方才的激烈。
玄宸盘膝坐在距离玄甲不远的一块相对平整的灵晶台上,闭目调息。
墨色的衣袍下,内息如同被搅乱的深潭,缓慢而艰难地梳理、平复。
每一次灵气的流转经过胸口,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强行压制玄甲所付出的代价。他眉宇间凝结着一层薄霜,薄唇紧抿,将那翻涌的血气死死压下。
时间在静谧与痛楚中流逝。星辉渐淡,九重天的东方,开始透出一种深邃的、近乎透明的鱼肚白。
就在这晨昏交替的微妙时刻,神草园那巨大的、水波般荡漾的青碧色结界边缘,空间再次产生了细微的涟漪。
没有符咒的金光,也没有强烈的波动,仿佛只是晨风不经意地吹皱了湖面。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融入晨雾的精灵,悄无声息地穿透了结界。
依旧是那身便于行动的青色短打布衣,头发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脚步轻/盈得几乎没有声音,小心翼翼地在繁茂的花木间穿行。
目标,赫然还是那片凝神玉髓花圃。
玄宸紧闭的眼睫,在姜离身影出现的瞬间,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覆盖整个园圃的神识早已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入侵。
他没有立刻睁眼,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那平复下去的内息,似乎又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烦。这个凡人,当真是无知无畏?
还是,蠢到了极点?
昨夜侥幸逃生,今日竟还敢再来?
少女显然比昨夜更加谨慎。她猫着腰,利用高大的灵植和藤蔓作为掩护,动作迅捷而隐蔽,很快便再次接近了那片被破坏的花圃。
昨夜被玄甲冲击和玄宸点穴时逸散的力量波及,这片圃地更是狼藉不堪,不少凝神玉髓花被连根掀翻,蔫蔫地倒伏在地。
少女看着眼前的景象,秀气的眉头紧紧拧着,清澈的眼眸里满是心疼和焦急。
她顾不上太多,立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怀中抱着的东西放在一边。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某种阔叶灵植临时编成的粗糙篮子,里面装着湿/润的灵壤和一些清水。
她开始极其专注地整理这片狼藉的花圃。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她小心翼翼地将倒伏的凝神玉髓花扶起,仔细地清理掉断枝和沾染的泥土,将被掀翻的灵壤重新培好,甚至从自己带来的小篮子里取出湿/润的土壤,小心地填补那些被力量震出的坑洞。
遇到根部受损严重的植株,她便用纤细的手指,蘸取篮中的清水,极其轻柔地涂抹在根系的断裂处,口中还念念有词,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吟诵某种古老的、带着自然韵律的咒语。
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下眼前这些亟待拯救的灵草。
玄宸依旧闭目盘坐,神识却清晰地映照着少女的一举一动,甚至能“听”到她口中那微弱却奇异的、如同清泉流淌般的低语。
那低语声仿佛带着某种安抚性的力量,竟让周围那些受惊的草木精魄都平复了许多,连几株受损轻微的凝神玉髓花,蔫垂的叶片都微微舒展了一些。
他冰冷的眉宇间,那层薄霜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不是为了偷盗,而是为了修复?
为了这些花草?
这凡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少女身后不远处,一片被昨夜冲击波震得半倒伏的巨大藤蔓丛中,忽然传出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金铁摩擦般的“窸窣”声。
紧接着,道细长的、通体覆盖着暗金色鳞片、只有拇指粗细的影子,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藤蔓缝隙中激射而出,直朝少女毫无防备的后颈扑去。
金线噬灵蛇!
一种极其罕见、速度奇快、毒性猛烈、专门吸食草木精魂的阴毒灵虫。
昨夜的大战显然惊扰了它,此刻它正处于极度躁动和饥饿的状态,而少女身上散发出的、对草木精魂具有强大亲和力的奇异气息,以及她正在救治灵植的行为,无疑成了这凶物眼中最诱人的目标。
那暗金色的细影在空中掠过,带着一股阴冷腥甜的气息,致命的毒牙在晨光中闪烁着幽绿的寒芒。
姜离正全神贯注地为一株根系严重受损的玉髓花涂抹灵水,对身后迫近的致命危机毫无所觉。
就在这干钧一发之际,盘坐于灵晶台上的玄宸,双眼骤然睁开,深邃的眸底寒光暴射。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反应已经超越了意念。只见他身形一晃,一道无形的、凝练至极的神念冲击,跨越了空间的距离,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轰击在那道暗金色的细影之上。
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那道快如闪电的金线灵蛇,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一般,暗金色的鳞片瞬间失去了光泽,细长的身体在空中诡异地扭曲了一下,随即像一根被坛断的枯枝般,软软地坠落在地,抽/搐了两下便彻底不动了。
从头至尾,甚至连一声嘶鸣都没有发出。
姜离感觉到身后气流有些异样,茫然地回过头,只看到地上那条僵死的暗金色小蛇,以及周围依旧安静的花草。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又转回头继续她的“救治”工作,只当是风吹落了什么枯枝,不再理会。
玄宸的身影依旧盘坐在灵晶台上,仿佛从未动过。
只是他那刚刚强行压下伤势、平复下去的内息,因为这仓促间爆发的神念冲击,再次剧烈翻腾起来。
他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胸口撕裂般的痛楚加剧了几分,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他微微感着眉,看着少女那依日懵懂、专注的背影,眼神复杂难言。一丝极淡的、近乎荒谬的无力感,悄然掠过心头。
他这是在做什么?
昨夜救她,可以说是因那竹笛乱了心神,一时恻隐。今日又出手,算什么?
替一个屡次触犯天规、不知死活的凡人小贼,清理害虫吗?
麻烦。
一个甩不掉的、愚蠢又莽撞的麻烦。
玄宸疲惫地再次闭上眼,强行收敛心神,专注于压制体内再次动荡的伤势。
只是这一次,那烦乱的心绪,却如同附骨之疽,难以彻底驱散。
日子就在这种诡异而微妙的氛围中悄然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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