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宸依旧每日值守在神草园,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他盘坐于混元朱果树下,闭目调息,神识覆盖着整个园圃,也覆盖着那个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凡人少女。
姜离则像是把神草园当成了自家的后院,每日都准时出现,有时是在晨光熹微时,有时是在星辉初现时。
她不再仅仅专注于修复那片凝神玉髓花圃,而是像一个最勤奋的花匠,开始照料起神草园中许多被昨夜大战波及、或是本就生长不良的灵植。
她似乎天生就懂得如何与草木沟通。
她会哼着不成调的、充满山野气息的小曲,蹲在那些蔫蔫的灵草旁,用手指轻轻梳理它们的叶片;她会小心翼翼地收集清晨凝结在巨大叶片上的灵露,均匀地洒在干渴的植株根部;她会耐心地拔除那些与灵草争夺养分的伴生杂草。
甚至,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些散发着奇异清香的粉末,仔细地撒在那些被金线噬灵蛇之类毒虫啃噬过的灵草伤口上,那粉末似乎有奇效,能让伤口迅速愈合。
玄宸的神识,如同无处不在的风,拂过园中的每一寸土地,自然也拂过少女忙碌的身影和她指尖的温柔。
他“看”着她为了一株叶片发黄的星辰兰愁眉苦脸,小心翼翼地翻查它的根系;“听”到她发现一株新抽芽的七霞流光藤时发出的、如同小鸟般惊喜的低呼;“感受”到她指尖流淌出的、那微弱却奇异、仿佛能抚/慰草木之灵的温和力量。
他始终沉默。像一个旁观者,一个局外人。
然而,那紧闭的眼睫下,冰封的心湖深处,是否真的毫无波澜?
当少女因为成功救活一株濒死的灵草而露出纯粹的、如释重负的笑容时,他盘坐的身姿,是否比往常更挺直一分?
当她不慎被一株带刺的荆棘划破了手指,疼得倒吸冷气时,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是否曾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
这些,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一种无形的、微妙的默契,在这沉默的空间里,悄然滋生。
少女似乎也默认了他的存在,不再像最初那样时刻充满警惕和恐惧。
她甚至会偶尔抬起头,朝着他盘坐的方向看一眼,目光清澈,带着一丝好奇,仿佛在确认那块“石头”是否还在那里。
但大多数时候,她都沉浸在自己的“花匠”世界里,专注而快乐。
直到这一天。
姜离照例在晨光中忙碌,这次是在靠近神草园中心区域的一小片“地脉灵芝”旁。
这些灵芝形如伞盖,颜色深褐,表面布满了玄奥的天然纹路,深深扎根在园中灵气最浓郁的地脉节产上,是滋养整个神草园地气的关键之一。
其中一株最大的灵芝,边缘处有一小块明显的焦黑,像是被某种阴火灼烧过,导致其周围的地气流转都显得有些滞涩。
姜离正小心翼翼地清理着那块焦黑,试图剥离坏死的部分,动作轻柔得如同在修复一件稀世珍宝。
就在这时,一声震耳欲聋、充满了无尽委屈与狂喜的咆哮,毫无预兆地在神草园中心响了起来。
这声音,比玄甲那充满蛮荒怒火的咆哮更加高亢与嘹亮,甚至还带上一丝稚气。就好像一个走失了亿万年、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嚎一般。
姜离被吓住。
恐怖的声浪如海啸,瞬间席卷整个园圃。
这一次,连那些根基深厚的参天灵木都被震得枝叶狂舞,无数花瓣、叶片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
地面剧烈震颤,灵晶台都发出了不重负的呻/吟。
玄宸盘坐的身影猛地一震,瞬间睁开双眼。眸中寒光如电,直射向声源发出的方向。
正是混元朱果树下,玄甲沉睡的地方。
然而,映入他眼帘的景象,却让这位见惯风浪的帝君,第一次露出了近乎错愕的神情来。
只见那头原本沉睡如山丘、覆盖着厚重狰狞骨甲鳞片的守护兽玄甲,此时此刻它那庞大无比的身躯,正如同春日阳光下融化的冰川一般,发生着不可思议的变化。
漆黑的,布满骨刺的厚重甲壳如同流沙般消融、褪去,渐渐露出底下的本色,竟是一片纯白。
是的,纯白,不杂任休杂质的纯白。
如同最上等的,毫无瑕疵的羊脂暖玉。那光芒温润柔和,瞬间驱散了玄甲原本带来的沉重蛮荒之感。
随着甲壳的褪去,它的体型也在急剧缩小。山岳般的轮廓迅速收拢、凝练,粗/壮如柱的四肢变得修长而矫健,覆盖上了同样纯白,闪烁着淡淡银辉的柔顺毛发。
那颗狰狞的,覆盖着重角质鳞片的头颅也在变化,棱角变得柔和流畅,覆盖上了同样的白色绒毛。
唯一不变的,是它额头中央那根短而粗/壮的独角,此刻它褪去了岩石般的灰黑,变得晶莹剔透,如同最纯净的水晶雕琢而成,在晨曦中流转着七彩的霞光。
短短几息之间,那令人望而生畏的蛮荒守护兽玄甲,竟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体型如骏马般大小、通体纯白无瑕、姿态优雅高贵、额生七彩琉璃独角的非常漂亮的神兽。
它周身散发着纯净而强大的神圣气息,如同初生的朝阳,温暖而耀眼,与之前玄甲的厚重蛮荒相比,简直是判若云泥。
这头新生的,或者说显露出本来面目的神兽,那双原本赤金暴怒的巨瞳,此刻变成了纯粹的金色,如同熔化的黄金,清澈、明亮,充满了无尽的生命力。
而此刻,这双璀璨的金瞳,正死死地,无比激动地,锁定着远处那个蹲在地脉灵芝旁、被这惊天变故彻底吓傻了的姜离身上。
神兽又叫了一声,又是一声充满了无尽委屈与狂喜的咆哮。
那纯白的神兽四蹄猛地踏地,地面再次震动。
它如同离弦的白色闪电,化作一道炫目的白光,带着令人窒息的狂喜和巨大的冲击力,朝着姜离的方向猛冲而去。
姜离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吓懵了。
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那道毁灭性的白光朝着自己冲来,脸色在一刹那间血色褪尽,只剩一片苍白。
玄宸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这诡异的变化,身体的本能再次超越了-切。
“放肆!”
一声蕴含/着震怒神威的冷喝如同九天惊雷,在半空中炸响。
玄宸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这一次,他不再手下留情。
体内仙元疯狂运转,强行压下翻腾的伤势,周身爆发出刺目的青色神辉。他后发先至,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姜离身前,毫不犹豫地一掌拍了出去。
掌风凌厉无匹,蕴含/着撕裂空间的恐怖力量,带起刺耳的尖啸,狠狠拍向那道冲来的白色闪电。
他要将这不知死活、胆敢在他面前撒野的畜生,彻底轰飞。
随着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玄宸那足以开山裂石、蕴含/着恐怖力量的一掌,结结实实地印在了冲来的白色神兽身上。
然而,预想中神兽被轰飞、骨断筋折的景象并未出现。
那纯白的神兽,在接触到玄宸掌力的瞬间,周身那纯白无瑕的毛发猛地爆发出柔和却坚韧无比的白金色光芒。
那光芒如同最坚韧的屏障,竟将玄宸那足以重创寻常仙神的一掌之力,硬生生卸去了大半。
玄宸只感觉自己如同拍在了一座充满了弹/性的神山之上,一股沛然莫御的反震之力顺着手臂狂涌而来。
玄宸闷/哼一声,胸口剧震,强行压下的伤势瞬间被引动,喉头一甜,一缕鲜血再次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了出来。
整个人也被那股巨大的反震之力,震得向后跟跄了一步。
而那头白色的神兽,仅仅是被这一掌拍得身形在空中微微一滞,发出一声带着痛楚和不满的“呜呜”声,但它冲锋的势头只是减缓了些许,并未停止。
它甚至借着玄宸这一掌的反震之力,在空中灵巧地调整了方向,庞大的身躯以一个极其柔软的姿态,险之又险地擦着玄宸的身体边缘掠过。
下一刻,在玄宸惊怒交加、姜离惊恐呆滞的目光中,那头通体纯白、额生七彩琉璃独角的神兽,如同一道巨大的白色闪电,精准无比地扑到了姜离的面前。
时间在这一瞬间仿佛停滞了。
玄宸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然而,奇怪的是,那白色神兽并没有朝姜离发起攻击,它那巨大的、覆盖着白色柔顺毛发的头颅,带着无尽的亲昵和委屈,如同归巢的雏鸟,毫无预兆的、无比依恋地蹭进了姜离的怀里。
巨大的冲击力让姜离惊呼一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但神兽的动作极其温柔,它庞大的身躯紧跟着伏低下来,那颗巨大的头颅在少女怀里蹭啊蹭,蹭啊蹭,发出“呜呜呜呜”如同小狗撒娇般的、巨大却又无比委屈的呜咽声。
那根晶莹剔透的七彩独角,小心翼翼地避了开去,仿佛怕伤到人一般,温顺地贴伏着。
它一边蹭,一边还用那湿漉漉的、如同熔金般清澈璀璨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姜离近在咫尺的、写满惊愕的小/脸,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却充满了无尽孺慕和巨大喜悦的呼唤。
“呜呜呜,娘/亲,娘/亲!”
那声音起初含糊,如同牙牙学语的孩童,带着生涩和不确定。
但很快,它似乎找到了正确的发音方式,那呼唤变得清晰、响亮,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和依恋,如同惊雷般在整个神草园中回荡。
“娘/亲!娘/亲!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呜呜呜!”
巨大的神兽,如同最粘人的幼崽,整个身体都恨不得蜷缩进姜离的怀抱里。
巨大的头颅在她怀里拱来拱去,发出震天的、充满委屈和喜悦的呜咽和呼唤。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颈间,带着草木的清香。
那根七彩琉璃独角,小心翼翼地蹭着她的手臂,冰凉光滑的触感让她浑身僵硬。
姜离跌坐在地上,整个人都懵了。
巨大的冲击和过度的惊吓,使得她大脑一片空白,小/脸煞白,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
她下意识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想要推开这颗在她怀里乱拱的、毛茸茸的巨大头颅,却感觉像是在推一座温热的、充满弹/性的小山,纹丝不动。
那一声声清晰的“娘/亲”,更是如同魔音灌耳,震得她神魂俱荡,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荒诞到极致的一幕。
方才暴怒得想吃掉她的怪兽,现在如一只乖巧温顺的小狗般,伏在她的怀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玄宸踉跄一步稳住身形,抬手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迹。胸口的闷痛如同火烧,强行出手引动伤势,让他气息一阵翻腾。、
他死死盯着那依偎在少女怀中撒娇的庞然大物,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此时此刻,他的脸上也同样充满惊愕,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守护兽玄甲......不,现在该叫它什么?
这头不知来历的纯白神兽,竟能硬抗他的掌力而几乎无损?还显露出如此匪夷所思的姿态?
荒谬!
一头不知活了多少万年的上古神兽,竟然对着一个乳臭未干的凡人少女喊“娘/亲”?
莫不是疯了?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畜生是睡傻了?
还是被昨夜的力量冲击坏了脑子?
一股无名之火,如同岩浆般在他冰冷的胸腔里猛烈地燃烧、翻滚。
这畜生,这不知廉耻的畜生,竟敢,竟敢如此亵渎别人,竟敢用那肮脏的头颅去蹭别人,还发出如此令人作呕的叫声。
那刺耳的“娘/亲”二字,如同最尖锐的针,狠狠扎在玄宸的神经上。
他盯着神兽那在少女怀里拱来拱去的巨大头颅,看着它那根碍眼的七彩独角蹭着少女的手臂,看着少女那因为惊吓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茫然无措的眼神......
一股前所未有的、极其陌生的、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暴戾之气,猛地冲上他的头顶。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那个畜生亲近姜离,他就生气。
“孽畜!”
玄宸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骤然炸裂,带着滔天的怒火和凛冽的杀机,瞬间压过了神兽委屈的呜咽声。
“放开她!”
冰冷的威压如寒意迫人的冰山,轰然朝着那纯白神兽当头压下。
这一次,他再无保留。属于帝君的恐怖神威彻底爆发,整个神草园的温度骤降,连流动的灵雾都仿佛瞬间被冻结,无数灵植在这种强大的威压下不由自主的瑟瑟发抖。
正沉浸在巨大喜悦和委屈中的神兽被这恐怖的威压和杀机一激,巨大的身体猛地一僵。
它那颗埋在少女怀里的头颅倏地抬起,那双熔金般的璀璨眼瞳,瞬间锁定了玄宸,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本能的惊惧,但随即,便被一种同样被冒犯的、属于上古神兽的桀骜与怒火所取代。
它的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庞大的身躯微微伏低,将少女护在身后,晶莹的七彩独角上,开始流转起危险的白金色光芒,神圣的气息瞬间变得凌厉而充满攻击性。
这时的神兽,不再仅仅是依恋的幼兽,更是一头被激怒的、随时准备撕碎敌人的上古凶物。
在清晨的神草园里,一人一兽,目光如剑。
空气仿佛凝固,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硝烟的味道。
刚刚还回荡着“娘/亲”呼唤的充满温情的园圃,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姜离被夹在中间,感受着两股毁天灭地的气息在头顶交锋,小/脸更加苍白,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她看看身前护着自己、发出低吼的白色巨兽,又看看远处如同杀神降临、眼神冰寒刺骨的玄宸,巨大的恐惧和茫然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神草园清晨的宁静,被这突如其来的对峙彻底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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