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宸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石桌粗糙的边缘,留下细微的声响,如同心弦断裂的余音。
“更有那凡俗帝王,痴恋一女子,举国之力,建通天之塔,妄图登天求取长生仙药,只为与她共享永恒。塔成之日,天罚降临,帝国民众死伤殆尽,王都化为焦土。那女子,早已在他痴狂建塔的岁月里,红颜枯骨,化为一抔黄土。帝王立于塔顶废墟,怀抱着早已腐朽的枯骨,疯癫大笑,最终跳入万丈深渊。”
他微微闭了闭眼,仿佛要将那凄绝的画面驱散。
草棚内死寂得可怕,只有玄宸低沉的声音在回荡,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血泪的冰棱,砸在人心上。
“所谓情爱,所谓誓言......”
玄宸的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极致疲惫,如同被风沙磨砺了亿万年的顽石:“不过是漫长神生中,点微不足道的尘埃,一场转瞬即逝的幻梦。”
他的目光终于落回姜离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的不再是怒火,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死寂的荒凉。那荒凉,比任何愤怒都更让人绝望。
“在真正无垠的时光面前.....”
玄宸的声音低得如同叹息,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砸碎了姜离心中所有关于永恒与爱的美好憧憬。
“再浓烈的爱恨,再刻骨的誓言,最终都只会被冲刷得干干净净,连一丝涟漪都不会留下。”
他微微停顿,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姜离,看到了某种注定的、令人窒息的结局。
“你今日种下的秋海棠,终有一日会枯萎。你亲手挂起的琉璃风铃,终有一日会蒙尘碎裂。而你身边的那个人……”
玄宸的声音彻底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冰冷与宿命般的苍凉。
“他终有一日,会变得面目全非。或者,让你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最后的话语落下,如同最后一块巨石,轰然砸入死寂的寒潭。
玄宸不再看姜离惨白如纸、写满巨大震撼和茫然无措的小/脸,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眉宇间那深重的疲惫如同牢固的枷锁,将他整个人笼罩。
石桌上,那泼洒的琥珀色酒液,在粗糙的石面上,依旧在无声地、缓慢地蔓延着。
玄宸的话,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入姜离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剧痛和冰冷。
她煞白着小/脸,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和委屈而微微颤抖,清澈的眼眸里盈满了不敢置信的泪光。
然而,在那泪光深处,一种被冒犯的倔强和不服输的火焰,正如同被强行压制的火山岩浆剧烈地翻腾、蓄积。
草棚内死寂得可怕,只有玄宸闭目后那沉重如山的疲惫气息在无声蔓延。
石桌上泼洒的酒液,如同冻结的琥珀,映着姜离眼中越来越盛的怒火。
终于,那积蓄的火焰冲破了恐惧和委屈的堤坝。
姜离猛地站起身,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而绷得笔直,她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仿佛要借此汲取对抗这冰冷神祇的力量。
她的声音不再颤抖,反而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尖锐和质问,如同利刃般狠狠劈向玄宸。
“你,不相信这世上有真正的情爱?”
这声质问,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草棚,玄宸闭合的眼睫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但他依旧日没有睁开眼,只是眉宇间那深重的疲惫似乎又沉郁了几分。
姜离却不管不顾,她向前一步,几乎要冲到石桌对面,清澈的眼眸死死盯着玄宸那张冷漠无波、仿佛戴着一副完美玉石面具的脸庞,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叛逆的穿透力。
“谁规定了?谁规定了这世上的情爱,就一定要是永恒的?就一定要像石头一样亘古不变,才算是真的?”
她猛地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鲜活的人间,眼中燃烧着纯粹的、不谙世事的火焰。
“只要轰轰烈烈地爱过,只要那一刻心是真的。情是真的,痛是真的,快乐是真的,哪怕,哪怕就像你说的,最后爱人化作飞灰,誓言散于风中,那又如何呢?”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和坦荡。
“至少,我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至少,我活过,我痛过,我爱过,我的心,曾为一个人,真正地、拼命地跳过!
“轰轰烈烈爱过,才不枉来世间一遭.....”
宸紧闭的眼睫之下,那冰封的识海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被这滚烫的、带着鲜活生命力的字句狠狠灼烫了一下。
如同极寒冻土深处,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却滚烫的火种。那火种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一种被灼伤的、尖锐的刺痛感.
姜离的话却没有停下,如同决堤的洪流,带着积压已久的愤怒和不平,狠狠冲击着玄宸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冷壁垒。
“还有,”她的目光如同最犀利的刀子,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直刺玄宸紧闭的双眼,仿佛要穿透那层厚重的冰壳,看到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伤痕,“你这些什么断情绝爱、情爱虚妄的想法,大概是你父君灌输给你的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吴天帝尊,从小就给你脑子里塞进去的吧?”
玄宸浑身一震,如同被最禁忌的咒语击中。
玄宸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不再仅仅是冰冷和疲惫,而是瞬间掀起了足以毁灭一切的滔天巨浪。
猩红的血丝如同蛛网般瞬间布满眼眶,一股恐怖绝伦的帝君威压轰然爆发。
“放肆!”
一声蕴含/着震怒神威的暴喝如同九天惊雷在草棚内炸响,整个简陋的草棚剧烈摇晃,棚茅草簌簌落下。
石桌上的杯盘碗盏被这恐怖的声浪和威压震得嗡嗡作响,那泼洒的酒液瞬间蒸腾起一片白汽。
玄宸猛地站起身,墨色的帝君袍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如同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山岳,瞬间将姜离完全笼罩。
那双布满血丝的、燃烧着焚天怒火的眼眸,死死地、如同看一个死人般盯着姜离。
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万载玄冰,瞬间冻结了草棚内所有的空气。
“蝼蚁,安敢妄议帝尊?”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地狱刮起的寒风,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足以冻结神魂的寒意。
他垂在身侧的手掌猛地攥紧,指关节因为极度用力而发出令人战栗的声响。
掌心之中,一点足以湮灭空间的恐怖墨色光点正在疯狂凝聚。那光芒吞吐不定,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只要他心念一动,眼前这个胆大包天、亵渎帝尊威严的凡人丫头,瞬间就会灰飞烟灭,消失于天地间。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的心脏,让姜离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她的小/脸瞬间褪尽所有血色,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玄宸此刻爆发出的、毫不掩饰的恐怖杀意,比在神草园初见时更甚,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死亡冰冷的呼吸。
然而,就在那恐惧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的瞬间,一股更强大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倔强和不屈,如同被点燃的野火,猛地从她心底窜起。
她想起了神农山那些在贫瘠土地上依旧顽强生长的草木,想起了族中那些在艰难岁月里依旧互相扶持守望相助的温暖,她知道玄宸的想法是错的,她不能退,她必须说下去,纠正他父君传输给他的,错误的认知。
“我,我偏要说!”
姜离猛地挺直了脊背,尽管身体还在颤抖,声音也因为恐惧而带着哭腔,但她却死死地昂着头,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眸,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悲壮的勇气,毫不退缩地迎上玄宸那足以焚灭万物的暴怒目光。
“因为,我们神农族在人间生活了几千年!”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力气说出来的:“我们见过!我们也经历过!”
她猛地伸出手指,指向草棚外那浩瀚的云海之下,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片她深爱的、充满烟火气息的土地。
“因为我们见过,见过寒冬腊月里,瘸腿的老猎户,是怎么把最后一口热粥,喂给病得奄奄一息的老伴。自己饿着肚子,在灶膛边守着那点微弱的火光,熬过漫漫长夜。”
“因为我们见过,见过洪水滔天时,年轻的阿爹是怎么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堵住决堤的河岸,让阿娘抱着襁褓里的孩子爬上屋顶。洪水退去,人们只找到阿爹被泡得肿/胀、却依日保持着托举姿势的尸体。”
“因为我们见过,见过瘟疫横行时,被大家避之不及的麻风病人,是怎么被一个同样满脸脓疮瞎了眼的老婆婆,摸索着抱在怀里,用沙哑的嗓子哼着不成调的歌谣,直到两人都咽下最后一口气!”
姜离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粗糙的石桌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的声音哽咽着,却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帝君,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这些不是情?不是爱?不是人心里最真的东西吗?”
“人间处处有爱,所以人间处处有温暖。哪怕这温暖再微小,再短暂,它也是真实的。它会给人们带来希望,在寒冬里给人活下去的力气,在绝望里给人点亮一点新生的光。”
她猛地用手背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小/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倔强,目光如同燃烧的星辰,死死钉在玄宸那双因暴怒而血红的眼眸深处,发出最后、也是最尖锐的诘问。
“玄宸帝君,你掌管涤尘殿,你执掌天律,你说你要爱世人,你要普渡众生。可你自己心里都没有爱!冷得像块万年不化的寒冰,你拿什么去爱世人?你拿什么去渡众生?”
“用你那些冷冰冰的规矩?用你那些高高在上的怜悯?还是用你心里那套,情爱虚妄、永生才是归宿的,狗屁/道理?”
“所以,你的想法是错的,大错特错!”
“你父君教你的那些东西,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那些都是错的,错得离谱!”
那最后一句“错得离谱”,如同点燃火药桶的最后一点火星!
玄宸眼中那焚天的怒火瞬间被一种被彻底撕裂伪装的暴戾所取代,他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怒意,掌心那凝聚到极致的毁灭光点猛地亮起,一道凝练如虹,足以瞬间湮灭这小小草棚的墨色光束,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朝着姜离的眉心悍然激射而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守护在旁的白曜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它巨大的身躯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白金神焰,庞大的身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猛地横亘在姜离身前。同时,那根七彩琉璃独角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光盾瞬间张开!
“砰”声巨响!
墨色光束狠狠撞在白曜仓促张开的七彩光盾之上,刺耳的能量湮灭声和剧烈的爆炸同时响起。
狂暴的冲击波瞬间将简陋的草棚彻底掀飞,碎石木如同暴雨般四射!
白曜巨大的身躯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被那恐怖的冲击力震得向后跟跄数步,七彩光盾剧烈闪烁,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独角上的光芒也黯淡了许多。
但它庞大的身躯,依旧死死地护在姜离身前,熔金般的眼瞳充满了愤怒和警惕,死死锁定着前面暴怒的玄宸。
烟尘弥漫。
玄宸站在原地,墨色的衣袍在狂暴的能量余波中猎猎作响。他掌心那毁灭的光点已经消失,胸膛如被重锤狠击过一般,一缕鲜血溢出唇角。
这是他袭击姜离的代价——混沌之力反噬的结果。
他死死地盯着烟尘中那个被白曜护在身后、脸色惨白却依旧倔强地昂着头的小小身影,又看了看白曜那充满了敌意和守护姿态的巨大兽身。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翻涌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暴怒、杀意、被冒犯的震怒、被戳穿隐秘的狼狈.....种种激烈的情绪如同狂乱的毒蛇,在他冰冷的识海中疯狂噬咬,冲撞。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抑的嘶声。
他想怒吼,想质问,想彻底毁灭眼前这个胆敢一次次挑战他底线、亵渎他信仰的凡人。
然而,姜离那带着哭腔的质问,那一个个鲜活的人间画面,那最后如同泣血般的诘问——“你心里都没有爱,冷得像块万年不化的寒冰,你拿什么去爱世人?”
这话如同最恶毒的魔咒,在他识海中疯狂回荡,狠狠撕扯着他冰封万载的心防。
他看到了瘸腿老猎户守着灶火的微光,看到了洪水里阿爹托举的尸体,看到了瘟疫中两个麻风病人相拥而死的画面.....
这些他从未在意过、甚至嗤之以鼻的凡俗景象,此刻却带着一种无比真实、无比沉重的力量,狠狠撞进他的视野,撞进他冰冷的心湖。
他真的错了吗?
父君教的所有,都是错的吗?
这个念头如同最禁忌的毒药,一旦滋生,便疯狂蔓延。
玄宸只觉头痛欲裂。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那强行凝聚的、足以毁灭一切的恐怖气势,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崩溃的混乱,和一片茫然。
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额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要将那些疯狂涌/入的、颠覆他所有认知的念头强行按回去。
他跟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唯一还立着的半截石柱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不再看姜离,也不再看白曜。他那双曾经深邃冰冷、此刻却充满了混乱血丝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地上被掀翻的石桌碎片,盯着那些泼洒的酒液混合着泥土的污迹。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无声地念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在承受着某种无法言喻的巨大痛苦。
草棚的废墟之上,烟尘缓缓飘散。死寂再次降临,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只有玄宸那压抑的、沉重的喘息声,如同受伤的困兽,在断崖的风中,低低地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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