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彻底驱散了冬日的寒意，吹绿了樟树的新叶，也吹响了高考最后冲刺的号角。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一天天变小，像无声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催促着脚步，也绷紧了神经。
“培优课”成了贺长青每周最期待也最紧张的时光。她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能与他同处一室的机会，哪怕大多数时间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或者偶尔在课间得到他几句简短的指点。她像一块贪婪的海绵，拼命吸收着知识，也偷偷收集着所有与他有关的细微瞬间。
他思考时微微蹙起的眉头。他快速书写时流畅的手部线条。他甚至会在她因为一道难题久久无法攻克而显得有些沮丧时，极其自然地将自己写满详细步骤的草稿纸往她这边推近一点点，虽然依旧目不斜视，仿佛只是无意之举。
这些细微的举动，成了高压下最甜的糖，支撑着她度过一个个疲乏的日夜。
四月初，学校举行了隆重的高考百日誓师大会。
操场上，红旗招展，横幅高悬。高三年级全体学生穿着整齐的校服，列队站立，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肃穆和即将踏上战场的凝重。家长们站在外围，眼神里充满了期盼与紧张。
校长、教师代表、学生代表轮流上台发言，慷慨激昂，鼓舞士气。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学生们的心上，激起阵阵波澜。
贺长青站在队伍中后排，手心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微微出汗。她能感觉到身边同学们勃发的斗志和隐隐的焦虑。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一班的方向，试图在密集的人群中寻找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却只是徒劳。
最后，是全体高三学生的宣誓环节。
教导主任站在主席台上，领诵誓词，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操场的每一个角落：
“十年磨剑，今朝试锋！” 台下千余名学生齐声跟诵，声音起初有些参差不齐，但很快便汇聚成一股洪流，震耳欲聋： “十年磨剑，今朝试锋！”
“志存高远，脚踏实地！” “志存高远，脚踏实地！”贺长青也跟着大声喊出，声音淹没在巨大的声浪中，胸腔里却涌动着滚烫的热流。
“全力以赴，铸我辉煌！” “全力以赴，铸我辉煌！”
“拼搏百日，青春无悔！” “拼搏百日，青春无悔！”
一声声，一句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像是压抑许久情绪的总爆发，是对未来的期许，也是对自我的鞭策。不少学生喊得涨红了脸，眼眶湿润。
贺长青也用力地喊着，仿佛要将所有的决心和力量都灌注在这誓言之中。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集体凝聚力和奔向目标的悲壮感。
宣誓完毕，操场上空回荡着激昂的余音。队伍开始有序散场，准备回教室继续战斗。
人群涌动，摩肩接踵。贺长青随着人流慢慢往前走，心情还沉浸在方才誓师的震撼与激荡之中。
就在经过主席台侧方的阴影处时，她的手臂忽然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转头。
魏林樾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正和她并肩随着人流往前走。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额角有细微的汗珠，呼吸也比平时急促一些，显然刚才也用力呐喊了。
贺长青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惊讶地看着他。他怎么会在这里？一班的队伍不应该在前面吗？
周围人声嘈杂，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短暂的并肩。
魏林樾没有看她，目视前方，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带着一丝运动后的低喘，却异常坚定：
“听见了吗？”
贺长青一愣，一时没明白他指什么。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极快地扫过她的脸，眼神深邃而明亮，像淬了火的星辰：
“最后的战役。”
说完这四个字，他没等她回应，便加快了脚步，身影很快汇入前方的人流，消失不见。
贺长青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愣在原地，耳边反复回响着他那低沉而坚定的四个字。
最后的战役。
他是在说高考吗？还是……在说别的什么？
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疯狂跳动，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战栗感席卷全身。在那千人大声宣誓的洪流中，他独独来到她身边，对她说出了这仿佛带着双重含义的四个字。
这是一种无声的约定吗？一场需要他们并肩完成的、“最后的战役”？
接下来的日子，贺长青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更强的动力。百日誓师的口号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而魏林樾那四个字，更是像烙印一样刻在她心里，时时提醒着她，鞭策着她。
学习成了生活的全部。试卷、练习册、错题本堆满了课桌和宿舍的书桌。咖啡和风油精成了标配。每个人都在拼命压榨着自己的潜力，教室里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就连每周两次的培优课，气氛也更加凝重。讨论问题的人多了，但课间闲聊的几乎绝迹。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
一个周四的培优课，讲的是化学有机推断的难点突破。内容极其复杂，信息量大，老师讲得飞快。
贺长青努力跟着，但到一个多重官能团反应的综合推断时，脑子还是像缠住的毛线团，一时理不清顺序。她着急地在下课铃响后，追着老师想问清楚，老师却被好几个学生围住了。
她有些沮丧地回到座位，看着笔记上那块模糊的区域，眉头紧锁。
大部分学生已经匆匆离开教室，赶去食堂吃晚饭。教室里很快空了下来。
贺长青叹了口气，准备收拾东西回去再慢慢琢磨。
就在这时，一杯温热的、贴着便利店标签的奶茶，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课桌上。
贺长青猛地抬头。
魏林樾站在她桌旁，手里拿着另一杯同样的奶茶。他已经背好了书包，似乎正要离开。
“喝点甜的。补充血糖。”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科学事实，“脑子转不动的时候，硬想效率低。”
贺长青看着那杯奶茶，又看看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他……居然会给她买奶茶？这完全不像他会做的事。
“谢谢……”她愣愣地道谢，手指碰了碰杯壁，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哪步没懂？”他却没有离开，反而将奶茶放在一边，目光落在她摊开的笔记上，直接问道。
“就……就最后那个综合推断，官能团保护的先后顺序……”贺长青连忙指给他看。
魏林樾俯下身，一只手撑在她的桌沿，另一只手拿起她的笔，在笔记本上快速地划出几条线，写上几个关键的缩写。
“先看这个基团活性，它最容易被氧化，所以必须先保护起来。然后是这个，在酸性条件下不稳定……”他低声讲解着，声音离她很近，呼吸间带着淡淡的、干净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贺长青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他靠近的侧脸和低沉的嗓音上，大脑几乎无法思考，只能机械地跟着他的笔尖移动视线。
他的思路极其清晰，三言两语就点破了关键。
“懂了吗？”他讲完，侧过头看她。
两人距离极近，贺长青甚至能看清他长长的睫毛和瞳孔里自己小小的、呆愣的倒影。她的脸颊瞬间爆红，心跳如擂鼓，慌忙点头：“懂……懂了！”
魏林樾似乎这才意识到距离过近，他直起身，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表情恢复了一贯的淡然，耳根处却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
“嗯。”他拿起自己那杯奶茶，“走了。”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了教室，背影显得有些匆忙。
贺长青还僵在原地，手里捧着那杯温热的奶茶，脸颊滚烫，心里像是炸开了一朵甜甜的云。
她低头看着笔记上他那寥寥几笔却清晰无比的批注，又看看那杯奶茶，嘴角忍不住高高扬起。
他注意到了她的困扰。他给她买了奶茶。他俯身那么近地给她讲题。
这一切，都发生在誓师大会那声“最后的战役”之后。仿佛那四个字，不仅仅是一个口号，更是一个信号，让他撕开了一点点冷静自持的伪装，流露出些许笨拙却真实的关心。
放学后，贺长青没有立刻回宿舍。她抱着那杯没舍得喝完的奶茶，又去了实验楼顶楼的露台——那个他们一起看过雪的地方。
夕阳正好，给整个校园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春风拂面，已带上了暖意。
她靠在栏杆上，看着楼下熙熙攘攘赶往食堂的学生，心里却异常平静，充满了力量。
百日倒计时，是压力，是挑战。但于她而言，也因为有了那个并肩的约定，和一杯奶茶的温暖，而变得不再可怕，甚至充满了隐秘的期待。
最后的战役吗？她握紧了手中的奶茶杯。那就，一起战斗吧。
春风拂过，吹起她的发丝，也吹动了天边绚烂的晚霞。光影流转间，她仿佛能看到未来，在那场战役之后，或许会有不一样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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