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誓师的热血逐渐沉淀为日复一日的伏案疾书。倒计时牌上的数字无情地缩减,像沙漏里不断流逝的沙,提醒着终点线的逼近。空气里弥漫着越来越浓重的焦灼感,模拟考的频率增加,成绩的起伏牵动着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培优课依旧是高压下的绿洲。只是讨论的话题,不知不觉间,从具体的题目解法,多了几分对未来的模糊探寻。课间休息时,偶尔能听到学霸们低声交换着关于大学和专业的信息。
“你想报哪里?” “P大吧,稳妥点。” “我想冲一下T大的自动化……” “听说S大的金融今年分很高……”
这些对话像细小的风,吹拂着贺长青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意识到,高考不仅仅是一场考试,更是一次走向不同人生的分岔路口。
她和魏林樾,会走向同一个路口吗?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心悸般的恐慌和渺茫。他的未来,理所应当是顶尖学府的王牌专业。而她,即使拼尽全力,最好的结果可能也只是触碰重点大学的门槛。他们之间,依然横亘着现实的、巨大的鸿沟。
一个周四的培优课结束后,学生们匆匆离开。贺长青收拾得慢了些,等她起身,发现魏林樾也还没走,正站在窗边,看着楼下渐渐亮起的路灯,似乎在等她。
她的心轻轻一跳,走了过去。
“怎么了?”她小声问。
魏林樾转过身,从书包里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打印纸,递给她。
贺长青疑惑地接过,展开。那是一份去年各大高校在本省的录取分数线汇总表,上面甚至用红笔粗略地标注了一些专业的热度等级。
“抽空整理的,可能有用。”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讨论一道习题,“你的成绩,稳定下来,这几个学校可以考虑。”他的手指在表格中下游的几所重点大学名字上点了点,分析冷静得像在解析电路,“地理位置,专业优势,往年波动……都标了一下。”
贺长青看着那份详尽的、显然是花了心思整理的表格,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又酸又胀。他……连这个都替她考虑了吗?
“谢谢……”她攥紧了那张纸,指尖微微颤抖,声音有些哽咽,“我……我还不知道能不能考得上……”
“按现在的趋势,问题不大。”他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笃定,“最后两个月,稳住就行。”
他的话像一颗定心丸,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底的些许慌乱。
“那你呢?”贺长青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他,“你……肯定是要去……”她说了两所顶尖学府的名字。
魏林樾沉默了一下,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渐浓的夜色。
“嗯。”他应了一声,但随即又补充道,“具体专业,还没完全定。”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对她提及关于自己未来的、哪怕如此模糊的信息。贺长青的心提了起来。
“是……物理吗?还是数学?”她记得他这两科最强。
“可能吧。”他的回答依旧含糊,顿了顿,忽然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或者,应用性更强的,比如电子工程、计算机。”
他说的这几个方向,似乎……和她表格上被他圈出的那几个学校里还不错的专业,有那么一丝微弱的、可能的交集?比如,同一座城市?
这个念头像火花一样在贺长青脑中一闪而过,让她心跳骤然加速。是她想多了吗?还是……
她不敢问出口,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魏林樾也没有再解释。他收回目光,语气恢复如常:“回去吧。表格有空看看,不懂再问。”
“……好。”贺长青将那份沉甸甸的表格小心地折好,收进书包最里层。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实验楼。晚风带着初夏的暖意,吹散了白天的燥热。
之后的日子,那份表格成了贺长青最重要的参考。她反复研究,将上面标注的学校和专业与自己的模拟考成绩对比,心里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目标范围。这个目标,因为与他那模糊的“电子工程、计算机”方向可能存在的、微弱的地理关联,而变得格外具有诱惑力,也带来了更大的压力。
她更加拼命了。仿佛不止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一点点渺茫的、能继续仰望同一片天空的可能。
五月底,最后一次全市模拟考成绩出来。贺长青发挥稳定,排名甚至略有提升,稳稳落在了魏林樾当初给她划定的那个范围之内。
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一些。
高考前夕,学校放了三天假,让学生回家调整状态,熟悉考场。
离校前的那个晚上,校园里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奇异宁静。没有晚自习,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在校园里散步,舒缓紧张情绪,或者去考场提前踩点。
贺长青和周晓薇一起去看完了考场(她们很幸运地被分在同一所学校考试),回到学校取一点落下的东西。和周晓薇分开后,她独自一人走在渐渐安静下来的校园里。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天边残留着绚丽的晚霞,深蓝色的天幕上,零星几颗早熟的星星开始闪烁。
她的心情平静中带着一丝空茫,像一张拉满的弓,在箭矢即将离弦的前一刻,反而陷入了一种极致的静止。
鬼使神差地,她又走上了通往实验楼顶楼露台的那条路。
露台的门依旧没锁(或者又被他弄开了?)。她推开门,晚风扑面而来,比楼下更清凉开阔。
然后,她愣住了。
那个她以为只有自己会来的地方,已经有人先到了。
魏林樾背对着她,倚靠在栏杆上,微微仰着头,望着深蓝色的、缀着星子的夜空。背影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清瘦,却也有一种沉静的力量。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
四目相对。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归于一种默契的平静。
“你也来了。”他先开口,声音被晚风吹得有些散,但很清晰。
“嗯。”贺长青走过去,在他身边停下,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有点……静不下来。”
“正常。”他应道,目光重新投向星空。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并肩望着天空。星星越来越多,像细碎的钻石洒落在深邃的天鹅绒上。远处城市的灯火连成一片温柔的光海。
没有谈论考试,没有讨论志愿,更没有提及未来那些不确定的安排。只是这样安静地站着,享受着大战前最后的、短暂的宁静。
晚风轻柔地吹拂着他们的头发和衣角。
“看那颗,”魏林樾忽然抬起手,指向东南方一颗格外明亮的星星,“天狼星。冬夜星空最亮的那颗。”
贺长青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颗璀璨的星子,熠熠生辉。
“嗯,很亮。”她轻声回应。
“其实它现在出现在夏季的夜空,位置并不算最好。”他继续说道,声音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理,“但无论在哪里,它本身足够亮,就能被看到。”
贺长青的心微微一颤。他……是在说星星,还是在说别的什么?
她转过头看他。夜色模糊了他的侧脸轮廓,却让他那双映着星光的眼睛格外明亮。
他也恰好侧过头来看她。目光在星空下交汇,没有了白天的匆忙和掩饰,变得直接而深邃。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氛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寂静中酝酿,即将破土而出。
贺长青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魏林樾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脑海里。他的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吐出三个字:
“好好考。”
千言万语,似乎都凝结在这最朴素、最沉重的三个字里。
贺长青望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映着星光,也映着她的影子。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坚定:
“你也是。”
简单的三个字回应,却像是一个郑重的承诺。
他看着她,眼底似乎有极淡的笑意一闪而过,快得像是流星划过夜空。然后,他转回头,继续仰望星空。
贺长青也转回头,和他一起,望着那片浩瀚无垠的、充满未知的星空。
谁也没有再说话。但一种无声的、强大的力量却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加有力。
志愿的重量,未来的迷茫,考试的焦虑……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片星空温柔地包容了。
他们就像两颗遥远的星辰,沿着各自的轨道运行,却在这一刻,共享了同一片夜空,感受到了彼此的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晚风渐凉。
“走吧。”魏林樾直起身,“明天还要早起。”
“嗯。”贺长青点点头。
两人并肩走下露台。这一次,没有一前一后。
走到分别的路口,夜色已深。
“魏林樾。”贺长青忽然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眼神带着询问。
贺长青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看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无论你去哪里,都一定会发光的。像天狼星一样。”
就像你照亮了我的高三一样。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魏林樾怔住了,显然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夜色掩盖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但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似乎掀起了明显的波澜。他沉默地看着她,看了好几秒。
然后,他非常非常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笑了一下。不是嘴角上扬,而是眼底漾开的、真实的暖意。
“你也是,贺长青。”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像夜风拂过琴弦,“走了。”
说完,他转身,步伐沉稳地消失在夜色中。
贺长青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里被一种饱满而酸涩的情绪填满。星空下的对话,没有承诺,没有期许,只有一句“好好考”,一句“你也是”,和一句关于发光的比喻。
但这已然足够。
她抬起头,望着满天星斗,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夏夜气息的空气。
明天,就是最终的战役了。而她,已然做好了准备。为了自己,也为了,能不负这片曾共同仰望的星空。
星空无言,却见证了一切未命名的情愫与沉重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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