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在贺长青家巷口稳稳停下。
魏林樾单脚支地，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到了。”
贺长青几乎是跳下后座的，脚踝接触地面时还是传来一阵刺痛，让她轻轻吸了口冷气。她慌忙站稳，脸颊烫得厉害，低垂着眼帘不敢看他。
“谢…谢谢你，魏林樾同学。”她的声音细如蚊蚋，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
“嗯。”他依旧是那个单调的音节，听不出情绪。他调整了一下车把，似乎准备离开。
贺长青捏着书包带子，鼓起勇气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路灯下，他的侧脸线条清晰冷硬，但耳廓似乎……有点微微发红？
是错觉吗？还是被风吹的？
没等她看清，魏林樾已经蹬动了自行车，车轮碾过老旧的石板路面，发出轻微的声响，载着他很快消失在了巷口的拐角。
贺长青站在原地，直到那身影彻底不见，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心脏却还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声音大得吓人。晚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她脸上和心头的燥热。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微微肿着的脚踝，又想起那瓶冰凉的矿泉水和那本详尽的错题集，一种混杂着甜蜜、忐忑、还有巨大不真实感的情绪将她淹没。
她一瘸一拐地走回家，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
第二天，贺长青的脚踝好了不少，但走路仍有些微不适。她怀着一种微妙的心情踏入教室，下意识地先看向那个座位。
魏林樾已经到了，正低头看书，姿态一如既往的清冷平静，仿佛昨天那个用自行车载她回家的人不是他。
贺长青稍稍安心，又隐隐有些失落。她走到自己座位坐下，尽量表现得一切如常。
然而，课间休息时，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氛。
有几个女生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目光偶尔会飘向她，带着探究和一丝……好奇？当她看过去时，她们又立刻若无其事地散开。
去接水的时候，隔壁班一个平时还算熟的女生凑过来，撞了一下她的肩膀，挤眉弄眼地问：“长青，听说昨天是魏大学神送你回家的？”
贺长青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水杯差点没拿稳。她强装镇定，扯出一个笑容：“啊？没有啊，你听谁说的？我就是脚扭了，走得慢了点而已。”
“是吗？”那女生将信将疑，“可有人看见你坐他自行车后座了哎……”
“你看错了吧？”贺长青心跳如鼓，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可能只是顺路一段？他家又不往那边走。而且他那种人，怎么可能……”她适时地露出一个“你别开玩笑了”的表情。
那女生见她否认，也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嘟囔了一句“可能吧”，便没再追问。
贺长青端着水杯回到座位，手心一片冰凉。果然还是被人看到了。虽然只是模糊的猜测，但流言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很难控制其生长。
她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生怕因为自己昨天的贪心，给他们小心翼翼维护的关系带来麻烦。
下午的物理课，老师讲解一道关于共振现象的难题。讲到关键处，老师敲着黑板强调：“……当驱动力的频率与系统的固有频率相等时，振幅最大，这就是共振……”
贺长青听得有些走神，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前方。魏林樾听得很专注，偶尔会微微点头。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在抽屉里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她吓了一跳，做贼似的偷偷拿出来看。
是L发来的消息，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物理课本上的截图，正好是老师正在讲的那一页，关于共振条件的那段话被红框特意圈了出来。
贺长青愣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她认真听讲？还是……别有深意？
她抬头看向黑板，老师正在板书共振的公式。她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的自行车，车轮碾过石板路的频率；想起他透过耳机传来的清浅呼吸声；想起他们之间那种不需要言明、却总能精准对接的默契……
驱动力的频率……系统的固有频率……
她的心跳频率，是不是正好与他的某种频率，发生了奇妙的共振？所以那些微小的互动，才能在她心里激起如此巨大的振幅？
这个想法让她耳根发热。她赶紧收回思绪，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听课，但心底那点不安，似乎被这条突如其来的消息冲淡了一些。他知道了流言吗？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一切照旧”吗？
放学后，贺长青磨蹭到最后才走。她的脚踝已经不太疼了，但走起路来还是有点别扭。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去图书馆待一会儿，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L：「实验楼西侧楼梯间，5分钟。」
贺长青的心猛地一跳。实验楼西侧楼梯间？那是几乎废弃不用的地方，平时很少有人去。他去那里干什么？还要她去？
一种混合着紧张和冒险的情绪攫住了她。她没有犹豫太久，抓起书包，朝着实验楼的方向走去。
实验楼里果然很安静，夕阳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投下长长的光影。贺长青放轻脚步，走到西侧楼梯间，推开那扇沉重的防火门。
里面光线昏暗，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魏林樾就站在楼梯转角的下方，背对着门口，听到声音，他转过身来。
逆着光，他的表情看不太清，但身形轮廓被夕阳勾勒得清晰利落。
“有事吗？”贺长青走过去，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在这空旷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魏林樾没有说话，只是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喷雾剂瓶子，递给她。
“跌打损伤喷雾。”他言简意赅地解释，“晚上睡前用，效果比冰敷好。”
贺长青愣住了，看着他手里的白色小瓶子，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撞了一下。他特意叫她来这个没人的地方，就是为了给她这个？
她接过瓶子，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谢谢……其实已经好多了。”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依旧有些不适的走姿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流言，别在意。”
他果然知道了。
贺长青的心提了一下，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对不起，昨天我……”
“没关系。”他打断她，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以后小心点。”
以后？这个词让贺长青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意味着，他们之间，还有“以后”？
“周末图书馆，”他转移了话题，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化学错题，重点讲第三部分。”
“好。”贺长青连忙点头。
短暂的沉默降临。楼梯间里异常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远处操场的喧闹声，模糊得像另一个世界。夕阳的光斑一点点移动，落在他们之间的台阶上，切割出明暗交织的界限。
他们之间隔着几级台阶，一上一下，距离不远不近。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混合着灰尘、夕阳、还有他身上淡淡的干净气息。
贺长青捏着那瓶喷雾剂，感觉手心微微出汗。她很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就在这时，魏林樾忽然抬眼看向她，镜片后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深邃。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一些：“共振那题，听懂了吗？”
贺长青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下意识地回答：“还…还行吧。”
“嗯。”他点了点头，像是完成了某个确认。然后，他迈开腿，一步跨上两级台阶，经过她身边。
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校服衣袖极其轻微地擦过了她的手臂，带来一丝若有似无的摩擦感。
很轻，很快，几乎像是错觉。
但他脚步未停，也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一句低沉的话，消散在安静的空气里：
“频率对了，自然会产生共振。”
说完，他推开防火门，身影消失在门外走廊的光亮里。
贺长青独自站在昏暗的楼梯间，愣愣地看着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门。
频率对了，自然会产生共振。
他是在说物理题？还是在说……别的什么？
手里的喷雾剂瓶子冰凉而实在，被他衣袖擦过的手臂皮肤却残留着一点微妙的温热感。
窗外的夕阳又下沉了一些，将整个楼梯间染成更深的暖黄色。
贺长青慢慢地、慢慢地握紧了那瓶喷雾剂，嘴角控制不住地，一点一点向上弯起。
那些隐约的流言，似乎突然变得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们拥有着同一个秘密的频率，在这个喧嚣的世界里，安静地、持续地发生着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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