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楼楼梯间那次简短的、带着物理隐喻的会面之后，贺长青觉得她和魏林樾之间似乎建立起一种更奇特的连接。一种无声的、仅存于两人之间的“共振频率”确实在悄然作用。
流言如预料中那样，悄悄冒了下头，又因为缺乏确凿证据和后续“猛料”，很快沉了下去。毕竟，魏林樾是高高在上的学神，贺长青虽然成绩不错，但放在人群里也并不算出挑，两人看起来实在不像会有太多交集的样子。偶尔有人拿自行车说事，也被贺长青和几个关系稍近的同学以“顺路帮忙”为由搪塞过去。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试卷、考试、永无止境的复习。但只有贺长青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本蓝色的化学错题集成了她最常翻阅的“秘籍”，周末的图书馆之约雷打不动，只是内容从化学逐渐扩展到了物理和数学的薄弱环节。他们依旧隔着几个座位，交流全靠手机和偶尔的眼神交汇，但效率高得惊人。
时间在笔尖飞快流逝，窗外的梧桐树叶渐渐落尽，冬天的气息越来越浓。
全省物理竞赛决赛的日子临近了。这是高三上学期最重要的一场竞赛，直接关系到顶尖大学的保送和加分资格。魏林樾作为一中毫无悬念的种子选手，近期明显更加忙碌，经常被竞赛老师叫去特训，周末也时常泡在实验室里。
贺长青能感觉到他周身那股专注的气场更加凝练，甚至连偶尔发给她的解题思路都似乎比平时更简洁了几分。她不敢过多打扰他，只是默默地把那本蓝色笔记本用得更加滚瓜烂熟，试图离他的世界更近一点。
竞赛前的最后一个周五，天空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预示着一场冬雨的来临。放学时，果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不算大，但足够让没带伞的人狼狈。
贺长青早上出门时看了天气预报，带了伞。她收拾好书包，看向魏林樾的座位。他还在低头整理东西，侧脸在教室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
她犹豫了一下，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伞——一把普通的、折叠好的黑色雨伞。她磨蹭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快步走到他的座位旁，将雨伞轻轻放在他桌角。
魏林樾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询问。
“我看你没带伞。”贺长青小声说，心跳有点快，“这个……你先用吧。明天……明天竞赛加油。”
说完，她不敢看他的反应，转身就快步走出了教室，甚至忘了自己也没伞了——她只带了这一把。
跑到教学楼门口，冰冷的雨丝立刻扑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贺长青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的伞已经送出去了。她看着外面渐渐变大的雨势，叹了口气，正准备把书包顶在头上冲进雨里。
一件带着体温的校服外套突然从天而降，罩在了她的头上，隔绝了冰冷的雨水。
贺长青愕然回头。
魏林樾不知何时跟了出来，就站在她身后。他里面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薄毛衣，显得身形更加清瘦挺拔。他手里拿着她刚才给的那把黑伞，却没有打开。
“穿上。”他把伞塞回她手里，语气不容置疑，然后指了指她头顶他的校服外套，“雨大了，别淋湿。”
“那你……”贺长青愣住了，抱着伞和他的外套，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等人送。”他言简意赅，目光看向校门口的方向，表情平静，看不出丝毫破绽。
贺长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校门口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那是竞赛老师的车，经常来接他去特训。
所以，他其实有人接，根本不需要她的伞。但他还是跟出来，把伞还给了她，还把自己的外套给了她。
雨水敲打着地面，溅起细小的水花。周围是急着躲雨或冲进雨里的同学，嘈杂喧闹。但他们站在教学楼门口的屋檐下，仿佛形成了一个短暂的、安静的结界。
贺长青看着他只穿着毛衣站在冷风里，鼻尖冻得有点发红，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酸酸涩涩，又暖暖涨涨。
“快回去吧。”魏林樾催促道，视线依旧看着校门口，似乎不想引起过多注意。
“哦…好。”贺长青回过神来，赶紧把他的校服外套穿好。宽大的外套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干净的气息，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隔绝了外界的寒冷。她撑开自己的伞，走进雨里。
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
魏林樾还站在原地，目光却已经从校门口移开，正看着她。雨幕模糊了他的轮廓，但贺长青觉得，他好像微微点了一下头。
她转回头，握紧了伞柄，快步走向家的方向。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噼啪的声响，但她心里却异常安静，只有外套上属于他的气息丝丝缕缕地萦绕着。
第二天是周六，物理竞赛日。贺长青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时不时拿出手机看一眼。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打扰他，但还是忍不住想象着考场上的他是什么样子，题目难不难。
直到傍晚，天色完全暗下来，她的手机才终于震动了一下。
是L发来的消息，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完了。」
贺长青几乎是秒回：「怎么样？」
那边隔了几分钟才回复，似乎刚走出考场：「还行。」
魏林樾的“还行”，通常就意味着“很好”。贺长青松了一口气，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她想了想，发了一句：「恭喜！辛苦了！」
L：「嗯。明天老地方？」
他甚至在竞赛结束后还记得周末的图书馆之约。贺长青心里一暖：「好。你需要休息一下吗？要不这周……」
L：「不用。准时。」
于是，周日的图书馆，一切照旧。魏林樾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只是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依旧高效地帮她分析了这周的错题，期间接了一个电话，似乎是竞赛老师打来讨论成绩的，他走到远处低声说了几句，回来时表情依旧平淡，但贺长青觉得，他周身的气场似乎轻松了一些。
竞赛成绩在一周后公布。毫无悬念，魏林樾拿下了全省一等奖，排名极其靠前。消息传来，整个学校都轰动了。红榜贴出来，他的名字后面跟着醒目的奖项名称，再次成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贺长青站在拥挤的红榜前，看着那个闪闪发光的名字，心里充满了骄傲，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小的失落。他好像又往前飞奔了一大步，离她更远了。
那天晚上，她学习到很晚，心情有些复杂。既为他高兴，又为自己感到一丝焦虑。
手机突然响起，不是消息，而是语音通话的请求。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L”。
贺长青的心猛地一跳。他很少主动打语音，尤其是在这么晚的时候。她赶紧接起来：“喂？”
电话那头很安静，过了几秒，才传来魏林樾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疲惫？或者说，是某种松懈下来的痕迹？
“还没睡？”他问。
“嗯，在看题。”贺长青老实地回答，心跳因为这意外的通话而加速，“你呢？今天……很多人恭喜你吧？”她试探着问。
“嗯。”他应了一声，然后又是一段短暂的沉默。听筒里只有他清浅的呼吸声。
贺长青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着。她感觉他好像并不是有什么事要说，只是想……打个电话？
果然，过了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很低：“题目不难。”
贺长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竞赛。他这是在……跟她分享？用他那种极其简洁的方式？
“那就好……”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嗯。”他又应了一声，然后说，“下次统考，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类型，我整理好了。”
贺长青的心像是被轻轻捏了一下。他在获得巨大成功的这个晚上，想到的竟然是帮她整理下次考试的题型？
“其实……你不用这么着急……”她小声说。
“顺手。”他打断她，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早点睡。”
说完，他似乎就准备挂电话。
“魏林樾！”贺长青下意识地叫住了他。
“……嗯？”
“恭喜你。”她认真地说，把白天没机会当面说出口的祝福补上，“真的很厉害。”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他极轻的一声：“谢谢。”
通话结束了。
贺长青握着手机，心里那点微小的失落感，忽然就被这通简短的、突如其来的电话驱散了。他站在了更高的地方，但他似乎……还记得回头看她一眼。
然而，这种温暖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
几天后的晚自习，贺长青遇到一道极其棘手的数学压轴题，苦思冥想了半个多小时都没有头绪。她下意识地想求助那个万能的后援。她拿出手机，给L发去了题目和她的困惑。
消息发送成功。她等待着。按照以往的经验，即使他正在忙，也会在不久后回复，哪怕只是一个关键词提示。
但是，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手机屏幕依旧漆黑一片。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了，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里渐渐空了下来。贺长青的手机，始终没有亮起。
一种莫名的不安感悄然爬上心头。他从来没有这么久不回她消息过。即使是竞赛最忙的时候，他也会抽空回复一句“稍等”或者“晚点”。
她收拾好东西，一边往家走，一边忍不住又发了一条消息：「你还在忙吗？」
依旧石沉大海。
回到家，洗漱完毕，躺在床上，贺长青又一次拿起手机。聊天界面还停留在她发出的那条消息上，没有任何回复。
她犹豫着，是不是应该打个电话问问？但又怕打扰到他休息，或者显得自己太过依赖和烦人。
最终，她只是又发了一条：「没事了，题我大概想明白了。你早点休息。」
发送成功。等待。依旧没有任何回音。
窗外的冬夜寂静寒冷。贺长青握着手机，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冰冷的、名为“失联”的恐慌，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那个一直保持着稳定“共振频率”的信号，突然中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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