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模的进步像一剂强心针，让贺长青重新找回了信心和节奏。最后的冲刺阶段，时间更像是被拧紧了发条，每一天都在刷题、讲题、纠错中高速掠过。黑板上的倒计时数字无情地缩减，空气里的紧张感几乎凝成实质，但这一次，贺长青的心里多了几分踏实和笃定。
春深夏浅，梧桐树的叶子从嫩绿变为深绿，阳光开始变得炽热。在无数次模拟考的洗礼后，高考，这场准备了整整十二年的战役，终于近在眼前。
而在此之前，另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到来了——填报志愿。
学校发下了厚厚的一本《高考志愿填报指南》，几乎人手一册。课间、午休，甚至放学后，学生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讨论着心仪的大学、热门专业、历年分数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对未来的憧憬、焦虑和不确定。
贺长青和周晓薇也头碰头地研究着那本厚厚的指南。
“长青，你想好报哪里了吗？”周晓薇咬着笔头，“我想去南方，听说那边气候好，大学也漂亮。”
贺长青翻着指南，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理科班的方向。她的未来，早已不再是一个人的独行。那个人的方向和选择，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无形中牵引着她的指针。
她心里有一个模糊的渴望，像暗夜里最亮的那颗星——她想和魏林樾去同一所城市。不需要同一所大学，那太不现实，她清楚彼此成绩的差距。但只要在同一座城市，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感受着同样的四季，能在周末见上一面，她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这个愿望，她从未敢说出口。她怕成为他的负担，怕影响他本该无限广阔的未来选择。他那样的人，理应去最好的大学，学最前沿的专业，奔赴更广阔的天地。
晚自习后的地下室，成了他们短暂喘息和交换信息的地方。气氛不再像之前那样全是紧张的备考，也多了一丝对未来的探讨。
“老师今天找我谈过了，”魏林樾看着手里一份打印出来的顶尖大学专业排名，语气平静无波，“建议我冲一下A大的物理系或者B大的计算机。”
A大和B大，都是国内最顶尖的学府，是无数考生梦寐以求的地方，也是他实至名归的去处。
贺长青的心轻轻沉了一下，脸上却努力挤出笑容：“真好！这两个学校都好厉害！你肯定没问题的！”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掐着掌心。A大和B大所在的城市，离他们这里都很远，而且彼此也相隔甚远。
“嗯。”魏林樾应了一声，放下资料，看向她，“你呢？有什么想法？”
贺长青低下头，翻着那本已经被她画了无数圈的指南，声音有些发虚：“我……我还没太想好。可能……就在本省的H大吧，或者邻省的S大，听说他们的新闻专业也不错……”她提到的这两所大学，都是不错的重点大学，但和A大B大相比，差距明显。更重要的是，它们都不在A大或B大所在的城市。
地下室里安静下来，只有老旧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
魏林樾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他的目光沉静而专注，仿佛能看透她所有故作轻松背后的犹豫和失落。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C大怎么样？”
“C大？”贺长青愣了一下。C大也是一所很好的985高校，综合实力强劲，尤其以文科见长，地理位置介于A大和B大之间，是一座繁华的一线都市。“C大当然很好啊，可是……”可是分数线对她来说，似乎还是有点勉强，尤其是她想读的专业。
魏林樾从书包里又拿出一份打印好的资料，递给她：“这是C大近三年各个专业的录取分数线详细分析，还有他们自主招生的一些优惠政策。你的分数，如果发挥稳定，冲一下他们的文史类专业，有机会。”
贺长青惊讶地接过那份资料，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分析，明显是花了大量时间整理的，甚至针对几个她可能感兴趣的专业做了重点标注和风险评估。
他……他什么时候研究的这些？难道他……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让她的心脏骤然加速。
“C大……离A大和B大好像都不近……”她小心翼翼地试探，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魏林樾神色如常，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嗯。但它所在的C市，有全国顶尖的物理研究所，和A大B大都有合作项目。而且，”他顿了顿，补充道，“C大的计算机辅助人文学科交叉项目，近几年发展很快，你应该会感兴趣。”
他说得条理清晰，理由充分，完全是从理性分析的角度出发，听不出任何私心。
但贺长青的心却像被泡在温水里，一点点变得滚烫而柔软。她几乎可以肯定，他选择C大作为重点推荐，绝不仅仅是因为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是在无数个夜晚，默默研究比较了无数可能性后，为她，也为他们，找到了一个最优的平衡点——一个既能让他追逐学术顶峰，又能让她靠近不至于太吃力的未来。
他把她规划进了他的未来里，用他自己的方式，沉默而坚定。
“我……”贺长青看着那份沉甸甸的资料，鼻子发酸，眼眶发热，“我需要和我爸妈商量一下……”
“嗯。”魏林樾点点头，“好好商量。这是大事。”
他没有催促，没有给她任何压力，只是把所有的信息和选择摊开在她面前，然后尊重她的决定。
那天晚上，贺长青抱着那份关于C大的资料，失眠了。她反复看着上面的数据和分析，仿佛能透过纸张，看到那个清冷少年在台灯下专注研究的侧脸。
最终，和父母的商量出乎意料地顺利。父母看了C大的资料和分析，也觉得是个不错的选择，城市发展好，学校平台高，专业也适合她。
志愿表交上去的那一刻，贺长青的心落定了。第一志愿：C大中文系。后面几个志愿，也大多选择了C市或周边城市的学校。
她不知道魏林樾最终填报了哪里，她没有问，他也没有说。但他们之间有一种无言的默契。
直到高考前最后一天放学，两人最后一次在地下室收拾东西。所有的书籍和资料都要带回家，这里即将恢复它往日的空旷。
收拾完，两人站在曾经无数次一起学习、分享秘密的角落，都有些沉默。夕阳透过气窗照进来，光影斑驳。
“明天，”魏林樾开口，声音低沉，“别紧张。”
“你也是。”贺长青抬头看他，努力想笑得轻松些，“加油。”
“嗯。”他看着她，目光深邃，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刻在心里。然后，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细长的盒子，递给她。
“这是什么？”贺长青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崭新的、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金属外壳中性笔，流线型的设计，握感舒适，笔身上刻着一行细小的英文：“For the future writer.”（致未来的作家）
“考试用。”他言简意赅，“顺手。”
贺长青握紧那支笔，冰凉的金属很快被她的体温捂热。未来的作家……他记得她曾经随口提过的梦想。
“谢谢……”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这两个字。
魏林樾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手，非常轻、非常快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走了。”
他背起书包，率先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贺长青站在原地，握着那支刻着未来期许的笔，看着空荡荡的地下室，心里充满了对未知考试的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妥善安放、被默默支持的温暖和力量。
志愿表上的选择，是他无声的迁就和共同的规划。手中的笔，是他对她未来的期许和陪伴。
高考这场仗，她不是一个人。他们各自为战，却又并肩同行。
为了不辜负那些深夜的灯火，为了对得起那份沉默的守护，也为了，能离共同描绘的那个未来，更近一点。
夏日炽烈的阳光在窗外燃烧，预示着一段旅程的终点，也预示着另一段旅程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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