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七日与八日，阳光炙热，蝉鸣聒噪，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弥漫着一种庄重而紧绷的气息。整个城市似乎都在为这场牵动无数家庭的高考让路，车辆静音，工地停工，只有载着考生的公交车，在警车开道下，平稳地驶向各个考点。
贺长青和魏林樾不在同一个考点。出发前，他们在小区门口短暂地见了一面。
魏林樾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依旧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样子，只是眼神比平时更沉静几分。他把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递给贺长青，里面是准考证、身份证和那支他送的刻字钢笔。
“都检查好了？”他问。 “嗯。”贺长青点头，手心有些湿濡。 “别慌，按平时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就当是……一次模拟考。”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有效地缓解了贺长青的紧张。她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好！你也是！”
送考的大巴车缓缓驶来。两人对视一眼，千言万语都融在了彼此坚定的目光里。
“加油。” “加油。”
没有拥抱，没有更多的叮嘱，最简单的两个字，却承载了最重的分量。他们转身，各自走向属于自己的战场。
坐在考场里，贺长青握紧那支冰凉的钢笔，笔身上“For the future writer”的字样仿佛带着他的温度，给她注入莫名的勇气。发卷铃响，她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开始审题。
笔尖划过答题纸，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春蚕食叶。时间在高度集中的精神状态下飞速流逝。遇到卡壳的题目时，她会下意识地摩挲一下手腕上的红绳，想起他分析错题时的冷静眼神，心态便慢慢平稳下来。
两天的考试，紧张、专注、偶尔的灵光一现、交卷后的短暂虚脱……各种情绪交织。每考完一科，走出考场，看到外面焦灼等待的家长人潮，贺长青都会下意识地搜寻，明知他不在这个考点，却还是忍不住想象他走出考场时的样子。
最后一科英语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整个城市仿佛都松了一口气。
贺长青随着人流走出考点，阳光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身上是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虚软，心里却空落落的，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笼罩着她。十二年寒窗，就这样结束了？
“长青！这里！”周晓薇兴奋地冲她挥手，旁边是她们的父母，脸上都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贺长青走过去，被妈妈一把抱住：“辛苦了，孩子！考完了就好，考完了就好！”
爸爸接过她手里的文件袋，笑着问：“感觉怎么样？”
贺长青摇摇头，笑了笑：“就……考完了。”具体的感觉，她一时也说不清。
人群喧闹，庆祝着解放。贺长青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仍在人群中无意识地扫过。直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她立刻拿出来，是魏林樾发来的□□消息。 “木樨”：“校门口，老槐树下。”
简单六个字，让贺长青空落落的心瞬间被填满。他回来了！他在学校等她！
“爸，妈，晓薇，我……我先回学校一趟！有点东西忘了拿！”贺长青匆忙找了个借口，甚至来不及细看父母的表情，便像只归巢的小鸟，飞快地冲向公交车站。
高考结束后的校园，有一种喧闹过后的奇异宁静。同学们大多已经离校，只剩下零星的身影在搬运东西或者合影留念。
那棵熟悉的老槐树下，魏林樾斜倚着树干，身影被夕阳拉得长长的。他换下了校服，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运动长裤，身姿挺拔，气质干净，在夏日傍晚的风里，像一幅清新的剪影。
看到贺长青跑得气喘吁吁、脸颊通红地出现，他站直了身体，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跑什么。”他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怕你等久了。”贺长青喘着气，在他面前站定，仰头看着他，眼睛亮得惊人，“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家。”他打量着她，“考得怎么样？”
“不知道，”贺长青老实回答，“好像还行，又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呢？” “一样。”他淡淡道。但他平静的神色让人相信，他的“一样”大概率是“稳了”的意思。
两人一时无言。巨大的解放感和淡淡的离别愁绪交织在空气中。他们并肩走在突然变得空旷安静的校园里，走过曾经奔跑过的操场，路过灯火通明此刻却寂寥的教学楼，经过那个承载了无数秘密的地下室入口。
“终于……结束了。”贺长青轻声感叹，语气复杂。 “嗯。”魏林樾应了一声，“开始了。”
开始了？贺长青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结束了高中生涯，开始了新的未来。而他们的未来，一个在C大，一个在……她忽然想起，她至今还不知道他最终的第一志愿填了哪里。
她正想开口问，却被一阵喧哗打断。原来是赵磊和几个理科班的男生，正在篮球场进行一场毫无章法、纯粹发泄式的赛后篮球赛。
“魏林樾！贺长青！这边！”赵磊眼尖地看到了他们，大声招呼着，“快来！就差你们了！”
魏林樾看向贺长青，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贺长青看着篮球场上那些肆意奔跑、挥洒汗水的身影，心里也被一种跃跃欲试的情绪充满，她用力点点头。
那是一场混乱又快乐的比赛。没有规则，没有比分，只有奔跑、跳跃、大笑和尖叫。贺长青从没打过篮球，只是跟着瞎跑，偶尔接到球就胡乱扔出去。魏林樾并没有展现他学霸以外的运动天赋，只是护在她身边，防止她被横冲直撞的男生撞到，偶尔还会把她误打误撞传过来的球稳稳接住，再轻轻抛回给她去投。
夕阳把每个人的身影都镀上金边，汗水在阳光下闪烁。所有的压力、疲惫和不确定，仿佛都在这场酣畅淋漓的奔跑和欢笑中蒸发殆尽。
玩到筋疲力尽，大家瘫坐在篮球场边，喝着冰镇的汽水，碳酸气泡刺激着喉咙，带来无比的畅快。
赵磊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汽水，大声说：“总算特么的解放了！以后天高任鸟飞！魏林樾，你小子肯定去A大了吧？以后就是首都人民了！”
贺长青的心猛地一跳，看向魏林樾。
魏林樾拧瓶盖的手顿了顿，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否认，也没有多说。
A大……果然。贺长青心里漫上一丝淡淡的失落，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证实，还是像被微小的针扎了一下。北京和C市，隔着千山万水。
但下一秒，她又立刻为自己那点小小的自私感到羞愧。他值得最好的，她应该为他高兴。
她努力扬起笑容，真诚地说：“恭喜你啊！真厉害！”
魏林樾侧头看她，目光深沉，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他只是抬手，用还带着冰镇水汽的瓶身，轻轻碰了碰她手里的汽水瓶：“你也一样。”
清脆的玻璃碰撞声，像是为他们的高中时代，敲响了一个暂时的休止符。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夜幕缓缓降临。同学们互相道别，约定着晚上的谢师宴和未来的聚会。
回家的路上，只剩下他们两人。喧嚣过后，是更加清晰的寂静。
“什么时候……走？”贺长青轻声问。 “录取通知书到了之后吧。八月中下旬。”他回答。 “哦……那，到时候……我去送你？” “嗯。”他应了一声，然后补充道，“电话别换。” “肯定不会！”贺长青连忙保证，“□□也会一直在线！”
走到分别的路口，这一次，没有犹豫，魏林樾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不同于冬天口袋里的紧握，夏夜的牵手，皮肤直接相贴，温热而潮湿，带着刚刚运动过的汗意，却更加真实而亲密。
“假期……”他看着她，顿了顿，“等我电话。” “好！”贺长青用力回握他的手，心里那点离愁别绪被他的承诺驱散，“我等你！”
这个夏天才刚刚开始，毕业不是终点，而是另一段故事的起点。虽然即将分隔两地，但手中的温度和他那句“等我电话”，让贺长青对未知的异地恋，充满了忐忑却又坚定的期待。
路灯次第亮起，照亮他们回家的路，也朦胧地照亮着，即将展开的、属于他们的、漫长又短暂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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