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尼斯的沿海公路被誉为世界最美公路之一。蓝色缎带般的海水在右侧悬崖下无限延伸,左侧是嶙峋的山岩和点缀其间的富豪别墅。阳光灿烂得几乎刺眼,海风透过半开的车窗灌入,带着自由奔放的气息。
然而,贺长青却无法像之前那样全心享受这绝美的旅程。昨晚那个短暂的停顿和那条未读尽的消息,像两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上。她坐在副驾驶座上,目光看似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眼角的余光却无法控制地、细致地观察着身边开车的人。
魏林樾看起来和往常并无不同。他专注地握着方向盘,车速稳定,超车、过弯都流畅而自信。他对这条路似乎很熟悉,几乎不需要看导航,偶尔还会指给她看某个特别的角度或者地标。
“那边是埃兹小镇,山顶像鹰巢一样,很漂亮。下次可以专门去一趟。” “前面有个观景台,视野很好,可以停下来拍照。”
他的介绍准确而及时,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他甚至还记得她喜欢拍照,主动提出在观景台停留。
可是,贺长青心里的那根弦却绷得越来越紧。她发现自己正在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疑神疑鬼的人——他每一个微小的动作,每一次短暂的沉默,甚至只是眨眼的频率,都被她放在放大镜下仔细审视,试图找出蛛丝马迹来印证或者否定那个可怕的猜测。
在观景台停车拍照时,她故意离他稍远一些,假装专注地调整相机参数,实则用长焦镜头偷偷捕捉他的侧脸。屏幕里的他,站在栏杆边,望着远方的大海,表情平静,甚至称得上放松。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界。他看起来那么正常,那么英俊,和她记忆里那个无所不能的男人毫无二致。
难道真的是自己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她放下相机,心里充满了自我怀疑和愧疚。
重新上路后,车内的气氛似乎有些微妙的凝滞。贺长青不再像之前那样叽叽喳喳地说话,魏林樾也似乎更专注于驾驶。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引擎声和海风声作为背景音。
在经过一个隧道时,光线骤然变暗。贺长青注意到,魏林樾在进入隧道的一瞬间,握着方向盘的手似乎微微收紧了一下,车速也几不可查地放缓了一丝。直到眼睛适应了隧道内的光线,车速才恢复如常。
这太正常了,任何人进入隧道都会下意识地谨慎一些。贺长青对自己说。
车子驶出隧道,重回光明。前方出现一个复杂的多层立交桥,路标上指示着通往尼斯不同区域的方向。魏林樾需要选择正确的匝道。
他的车速再次放缓。他的视线快速扫过路标,又看了一眼导航。导航因为隧道信号中断,正在重新规划路线,屏幕上的箭头转动着,略有延迟。
贺长青的心提了起来。她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嘴唇无声地动了一下,似乎在快速默念着路标上的地名进行确认。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节奏比平时稍快。
这个过程可能只有三五秒钟。但对于一个本该对路线烂熟于心、方向感极强的人来说,这短暂的犹豫和确认,在贺长青此刻敏感的眼睛里,被无限放大。
就在她几乎要忍不住开口提示之前,魏林樾已经果断地打灯,驶入了正确的匝道。车子汇入车流,平稳前行。
他轻轻吁了一口气,很轻微,但贺长青听到了。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叹。
然后,他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嘴角试图牵起一个轻松的笑意,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丝连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疲惫和紧绷? “快到了。”他说,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平稳。
贺长青的心,却在那一眼之后,沉了下去。那不是她熟悉的、充满绝对自信的眼神。那里面有一闪而过的、极力隐藏的什么东西。
她努力回给他一个笑容:“嗯。”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没再说话。贺长青扭过头,看着窗外越来越密集的城市建筑,眼眶却不由自主地泛起酸涩。她不是怀疑,她几乎是……确认了。确认了有什么东西不对。那个始终像山一样可靠、像精密仪器一样准确的男人,内部可能正在经历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缓慢的崩塌。
这个认知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到达尼斯预订的酒店,位于著名的盎格鲁大道旁边。办理入住、搬运行李,魏林樾依旧处理得井井有条。他甚至还记得前台服务员提到的附近一家很受欢迎的海鲜餐厅,询问贺长青晚上想不想去试试。
他的表现堪称完美。如果不是贺长青心中已经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她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
下午,他们沿着天使湾曲线优美的海滩散步。蓝色海水清澈见底,沙滩上躺满了享受日光浴的游客。景色美得如同明信片。贺长青努力想让自己投入进去,挽着魏林樾的胳膊,听着海浪声,却感觉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在看风景,无法真正融入。
“累了?”魏林樾察觉到她的沉默,低头问她,眼神里带着关切。 “有点。”贺长青顺势承认,她需要一点空间来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和情绪,“可能是太阳晒的。我想回房间休息一会儿,晚上再出来吃饭,好吗?” “好。”魏林樾没有任何异议,立刻陪她返回酒店。
回到房间,贺长青借口想睡一会儿,躲进了浴室。她锁上门,打开水龙头,让水流声掩盖自己的声音,然后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不是嚎啕大哭,只是一种巨大的、无声的恐慌和心痛淹没了她。她该怎么办?直接问他?“魏林樾,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你是不是开始忘记事情了?”他会怎么回答?否认?还是承认?承认之后呢?
她害怕。害怕那个答案,害怕那个答案背后所预示的一切。他们才刚刚开始幸福的生活,他们还有那么多计划,那么多想去的地方,说好要一起养猫,说好要一起变老……
巨大的无助感包裹着她。她不敢想象,如果那个无所不能的魏林樾不再无所不能,甚至需要她的照顾……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她在浴室里待了很久,直到情绪稍微平复,才用冷水洗了把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
走出浴室时,魏林樾正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着外面的大海。听到动静,他回过头。夕阳的光线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却也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睡醒了?”他问,声音温和。 “嗯。”贺长青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仰头看着他。她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他的眼神依旧深邃,带着她熟悉的温柔。但在那温柔之下,似乎隐藏着一丝极深极深的、难以触及的忧虑。那种忧虑,和她心中的恐慌,如出一辙。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指尖微凉。 “长青,”他忽然低声叫她的名字,语气里带着一种异样的郑重,“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或者……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你会不会……”
他的话没有说完,停顿在那里,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待一个判决,又像是在害怕那个答案。
贺长青的心脏猛地一缩!他……他是在主动提及吗?他意识到了?他是在试探她?
巨大的酸楚和怜爱瞬间冲垮了她的心防。她猛地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 “不会!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不会!魏林樾,你是最好的!永远都是!”
她感觉到他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然后,那双环绕住她的手臂猛地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窒息。他把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里,呼吸沉重,久久没有动弹。
窗外,尼斯天使湾的夕阳缓缓沉入海平面,将天空和海面染成一片壮丽的橙红。室内相拥的两人,却仿佛置身于一场无声的风暴中心,依靠着彼此的温度,抵御着外界尚未完全显现、却已能感知到的巨大寒意。
有些问题,无需再问。有些答案,早已在心照不宣的沉默里,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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