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空,是一种清澈到近乎透明的蓝。A大的秋季运动会,就在这片澄澈的穹顶下,如火如荼地展开。
操场四周彩旗招展,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回荡在每一个角落。看台上座无虚席,喧嚣的人声如同沸腾的海浪。空气里混合着青草的涩味、阳光的暖香和蓬勃的青春气息。
贺长青和301宿舍的姐妹们占据了一小块看台。孙薇兴奋地左顾右盼,李思琪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零食摊开,陈碧舸则见缝插针地拿出手机看着英文文献,淡定得与周围的热烈格格不入。
“碧舸,运动会哎,放松一下嘛!”孙薇试图去抢她的手机。
陈碧舸灵活地避开,头也不抬:“大脑放松的时候更容易记忆碎片化知识。”
贺长青没参与打闹,她的心思早已飞向了主席台。开幕式流程单就捏在她手里,上面清晰地印着——学生代表发言:物理系,魏林樾。
当主持人真的念出那个名字时,贺长青的脊背不由自主地挺直了。
在热烈的掌声中,魏林樾步履从容地走上主席台。他今天穿着合身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身姿笔挺,气质清越。在一片喧腾的背景中,他像一株安静的白杨,自带沉静气场。
他调整了一下话筒,目光平静地扫视台下。那一刻,明明台下有成千上万的人,贺长青却觉得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人群,极轻极快地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
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上午好。”他的声音透过音响设备传来,清澈沉稳,带着一种独特的穿透力,奇异地抚平了场内的嘈杂。
台下迅速安静下来。
魏林樾的发言一如既往的简洁有力。他没有堆砌华丽的辞藻,而是用清晰的逻辑阐述了竞技体育与学术探索共通的内核:专注、耐力、以及对极限的挑战。语速平稳,措辞精准,每一句都落在点上。
阳光倾泻而下,将他笼罩在一层光晕里。贺长青仰望着台上那个发光体,心里充盈着难以言喻的骄傲和悸动。她能听到周围女生们压抑的小声惊叹和窃窃私语。
“……下面我宣布,A大第XX届秋季运动会,正式开始!”
发言结束,掌声如雷。魏林樾微微欠身,步伐稳健地走下台,身影消失在后台入口处。
贺长青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完全看不见,心里才漫上一丝空落。
“唉,魏林樾这种,就是传说中‘颜值与智商齐飞,冷漠共疏离一色’吧?”孙薇夸张地托着腮,“只能远观,不可亵玩焉。”
“听说拒绝人特别干脆,一点念想都不留。”李思琪小声补充。
贺长青没接话,只是默默拧开了手里的矿泉水瓶。是啊,他那么好,那么遥远,像天边的星辰。
运动会项目依次进行。贺长青报了个趣味项目——“两人三足”接力跑,和孙薇一组。
候场区,她们绑好腿,练习配合。孙薇性子急,总喊着口号抢拍子,贺长青跟不上节奏,两人跌跌撞撞,笑作一团。
“哎呀不行不行!默契!我们需要默契!”孙薇嚷嚷着重新绑带子。
贺长青一边笑一边调整,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田径场入口走过。
是魏林樾。他已经换下了正装,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运动短袖和短裤,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和小腿。手里拿着一瓶水,正和几个同样穿着运动服的男生说着什么,看样子是要去参加项目。
贺长青的心跳瞬间失衡,练习的动作都僵住了。
“喂!看什么呢!”孙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恍然大悟,“哦——魏林樾!他好像报了男子三千米?学霸都这么全能的吗?”
三千米?贺长青惊讶地睁大眼。那么长的距离,听起来就很辛苦。
还没等她多想,趣味项目的检录开始了。她和孙薇被分在第三组。
绑好腿,站在起跑线上,贺长青莫名紧张起来,手心都有些出汗。
“预备——跑!”
哨声响起,旁边的队伍嗷嗷叫着冲了出去。孙薇一急,喊着“冲啊!”就迈开大步。贺长青心里还想着那个蓝色的身影,反应慢了半拍,脚步瞬间错乱。
“啊!” “哇呀!”
两人失去平衡,惊叫着齐齐朝旁边摔去。贺长青下意识用手撑地,膝盖和手肘顿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对不起对不起!长青你没事吧?”孙薇慌忙爬起来,紧张地去扶她。
周围响起善意的笑声和关切的问候。贺长青疼得倒吸凉气,脸上烧得厉害,窘迫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没事没事,”她借着孙薇的力道站起来,拍了拍灰。膝盖擦破了一大块皮,渗着血珠,手肘也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疼。
“快去医务点处理一下!”裁判学长连忙指路。
贺长青点点头,和孙薇互相搀着,一瘸一拐地朝主席台旁的临时医务点走去。
狼狈不堪的时候,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别让他看见……
刚靠近医务点,却听到一阵巨大的欢呼声浪。很多人围在跑道边上,激动地看着什么。
贺长青下意识望过去。
男子三千米比赛正在进行,运动员们正跑过这个弯道。在一群表情吃力、呼吸粗重的选手中,一个身影显得格外游刃有余。
魏林樾。
他的呼吸也明显急促,汗水浸湿了额发,顺着清晰的下颌线滑落。但他的步伐依旧稳健,节奏控制得极好,保持在第一梯队。专注的神情和奔跑时舒展的肌肉线条,带着一种原始而充满力量的美感。
贺长青一时忘了疼痛,目光紧紧黏在那个身影上。
就在魏林樾跑过离她们最近的位置,目光无意扫过场外时,似乎恰好看到了正被孙薇搀着、龇牙咧嘴、样子狼狈的贺长青。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脚步似乎有瞬间的凝滞,目光在她流血的膝盖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
真的只有一瞬。
他甚至没有完全停下,很快就收回视线,调整呼吸,加速掠过了弯道,仿佛刚才那片刻的迟疑只是她的错觉。
贺长青的心却因为那瞬间的凝望而猛地揪紧,随即又因他毫不犹豫的离去而漫上细密的失落。
他看到了。肯定觉得她又蠢又笨吧……
“别发呆了,快消毒!”孙薇把她按在医务点的椅子上。
校医阿姨拿着碘伏棉签过来。冰凉的液体触到伤口,刺痛感让贺长青彻底回过神,呲牙咧嘴地吸冷气。
处理完伤口,她心情低落,和孙薇回到看台,也没什么心思看比赛了,低着头看膝盖上的纱布发呆。
“嘿!快看那边!”李思琪忽然碰了碰她,语气兴奋。
贺长青抬起头。
那是田径场边缘一块安静的角落,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落叶满地。
夏澍居然在那里。
但他并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在看书。他正和音乐社的几个人站在一起,似乎是在……拍摄什么。他手里拿着一个便携摄像机,正对着一个背对着这边、弹着吉他的社员,偶尔会出声指导两句。
“角度再低一点,逆光,捕捉剪影。”他的声音隔着距离听不真切,但语调冷静而有条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感。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帽子没戴,头发似乎被风吹得有些乱。他专注地看着摄像机屏幕,侧脸线条冷硬,但不再是那种完全隔绝世界的冷漠,更像是一个沉浸在工作状态中的创作者。
“音乐社在拍宣传素材吧?”孙薇猜测,“没想到夏澍还会干这个?”
“可能他是社长,得负责吧。”贺长青也觉得有点意外。她印象里的夏澍,总是独来独往,像个边缘人物。
正当她们张望时,一个明艳的身影闯入了镜头范围。
谢可晴。
她刚结束一个舞蹈表演,身上还穿着闪亮的演出服,脸上带着妆。她手里拿着两瓶功能饮料,笑容灿烂地直接走向夏澍,将其中一瓶递到他面前,说了句什么。
夏澍的视线从摄像机屏幕上移开,落到她和那瓶饮料上,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没有接,甚至微微后退了半步,避开她的手,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句很短的话。
距离太远,听不清。但谢可晴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举着饮料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夏澍不再看她,转头对那个弹吉他的社员又说了句什么,示意继续。完全把谢可晴当成了空气。
谢可晴站在原地,脸上的光彩黯淡下去。她咬了咬嘴唇,最终把饮料放在旁边的地上,转身快步离开了,背影依旧挺直,却透着一丝难堪。
“我的天……”孙薇小声惊呼,“这也太不留情面了吧?”
贺长青也看得有些愣住。她知道夏澍冷漠,但没想到会对主动示好的女生这么……刻薄?
下午,贺长青的伤口好了些,心情也稍微平复。她和室友们一起给本院运动员加油。
广播里音乐激昂,加油稿念个不停。
忽然,广播里的音乐停了,传来播音员清晰的声音:“下面播报一则来自物理系的加油稿——‘致我系魏林樾同学:三千米征途,你用步伐丈量坚持。无论胜负,你已是我们的英雄。加油!’”
看台上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和女生的低呼。
贺长青的心猛地一跳。他还在跑?快结束了吗?第几名?
她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蓝色的身影。
运动会临近尾声,夕阳将天空染成绚丽的橘红色。贺长青和室友们随着人流慢慢往宿舍区走。
经过体育馆后面的小路时,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刚从体育馆侧门走出来的人。
魏林樾。
他显然刚冲过澡,头发湿漉漉的,几缕黑发软软地搭在额前,和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样子很不同。他换回了简单的白T和灰色运动长裤,肩上搭着毛巾,手里拿着一瓶喝了一半的水,正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手机。
夕阳的金光落在他身上,柔和了他冷硬的轮廓,甚至让他看起来有几分……难得的柔和与松懈。
贺长青的脚步慢了下来,心跳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
仿佛有心电感应,魏林樾也恰好在这时抬起头,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漫无目的地掠过周围,然后,定格在了她身上。
他的视线在她贴着纱布的膝盖上停留了一秒。
隔着几步的距离,空气似乎凝固了。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贺长青屏住了呼吸。
她看到魏林樾的目光从她的膝盖缓缓移回到她的脸上。他的眼神很深,带着运动后的些微波澜,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然后,他朝着她,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
贺长青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他在她面前站定。距离很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清香和一丝未散尽的热气。
“摔了?”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一些,或许是因为刚运动完。
贺长青的大脑一片空白,只会愣愣地点头:“嗯……两人三足,没配合好。”
她感觉自己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魏林樾的视线又落回她的膝盖,眉头微微蹙起:“校医处理过了?”
“处理过了,没事,就擦破点皮。”贺长青赶紧说,声音有点发飘。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并不让人难受。
贺长青鼓起勇气,抬起头看他:“你……三千米跑完了?第几名?”
“嗯,跑完了。第三。”他回答得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第三?好厉害!”贺长青由衷地惊叹。那么长的距离,还能拿到名次。
魏林樾似乎对她的夸奖不以为意,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忽然问:“疼吗?”
“啊?”贺长青一时没反应过来。
“伤口。”他示意了一下她的膝盖。
“哦……现在还好,就是刚摔的时候有点疼。”贺长青老实地回答,心里因为他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笨拙的关心而泛起巨大的涟漪。
他又沉默了,像是在思考什么。夕阳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光点。
过了几秒,他忽然抬起手,将一直拿在手里的、那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递到了她面前。
“补充点水分。”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贺长青彻底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瓶水,又看看他,大脑完全宕机。
他……把他喝过的水……给她?
见她没反应,魏林樾的手又往前递了递,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新的。我没喝过这一瓶。”
贺长青这才注意到,他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瓶没开封的水。递给她的是那瓶新的。
巨大的失落和尴尬瞬间席卷了她,脸颊爆红,慌忙接过那瓶冰凉的矿泉水,语无伦次:“啊……谢谢!谢谢!”
魏林樾看着她通红的脸颊和慌乱的样子,嘴角似乎极轻极快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像幻觉。
“走路小心点。”他说完这句,对她微微颔首,便绕过她,朝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了。
贺长青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瓶冰凉的水,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滚烫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猛地转过身,对着那个即将远去的背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勇气,大声喊道:“魏林樾!”
那个清瘦的背影停住了,转过身来。金色的夕阳在他身后铺开漫天霞光,他逆光站着,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個清晰的轮廓。
贺长青的心脏砰砰直跳,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我……我喜欢你!很喜欢!从高中就喜欢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周围偶尔经过的同学都惊讶地放慢了脚步,好奇地看着这一幕。
魏林樾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隔着一段距离,贺长青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贺长青几乎要被这沉默吞噬,勇气即将耗尽的时候,她看到魏林樾动了。
他朝着她,一步一步,又走了回来。
最终,他在她面前再次站定。距离比刚才更近了一些。
贺长青仰着头,能清晰地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和那双深邃眼眸里映出的、小小的、紧张的自己。
他的表情依旧看不出什么波澜,但眼神却比平时复杂许多,像是在仔细地、认真地审视着她。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清晰:
“贺长青。”
他叫了她的名字。全名。
“我知道。”
我知道。
简单的三个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贺长青心里掀起滔天巨浪。他知道?他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
还没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魏林樾的下一句话,让她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说:“那我们就在一起吧。”
……
……
世界安静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眼前这个人,和他那句轻描淡写却石破天惊的话。
贺长青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在一起?他就这样……答应了?没有犹豫,没有质疑,甚至没有一丝惊讶?就这么简单?
魏林樾看着她傻掉的样子,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里,似乎终于掠过了一丝极淡的、可以称之为“笑意”的东西。
“怎么?”他微微挑眉,“不是你说喜欢我的?”
“是……是我说的……”贺长青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可是……你……你就……”
“我觉得可以试试。”魏林樾打断她的语无伦次,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一个实验方案,“你挺有趣的。”
有趣?贺长青的大脑依然处理不过来这个信息。
“所以,”他看着她,目光里带着一种明确的询问,“要试试吗?”
贺长青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她朝思暮想了三年的脸,看着他眼底那抹罕见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柔和,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犹豫、所有的不真实感,都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汹涌而来的狂喜淹没。
她用力地、拼命地点头,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要!要试!”
魏林樾点了点头,仿佛解决了一个重要议题。他看了一眼她手里还紧紧攥着的水瓶:“记得喝水。伤口别沾水。”
说完,他再次对她颔首示意,转身离开了。
这一次,贺长青没有叫住他。
她像一座雕像一样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消失在夕阳尽头,过了好久好久,才缓缓低下头,看着手里那瓶冰凉的水。
然后,她又抬起手,狠狠地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
“嘶——好痛!”
不是梦。
真的不是梦。
魏林樾……答应和她在一起了?
巨大的、不真实的幸福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冲得她头晕目眩,四肢发软。她忍不住蹲下身,把发烫的脸颊埋进膝盖里,却不小心碰到伤口,疼得“哎哟”一声,又忍不住傻笑起来。
路过的学生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个又哭又笑、又蹲又跳的女生。
但她完全不在乎了。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瑰丽的紫红色。
贺长青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像捧着什么绝世珍宝一样,抱着那瓶水,一瘸一拐地、却脚步轻快地朝着宿舍走去。
她的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巨大而璀璨的笑容。
秋天傍晚的风,吹在脸上,温柔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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