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半,放学铃声如同赦令,瞬间点燃了校园的沸腾。夏至不紧不慢地收拾着书包,窗外香樟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蝉鸣声浪仿佛也带上了归巢的焦躁,一阵高过一阵。她将最后一本物理竞赛教程塞进略显沉重的书包,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那个空了一整天的座位。桌面上干干净净,只有阳光移动后留下的一小道金边。
一周过去了,她和这位传奇同桌陈蝉的交流,依旧仅限于那罐含义不明的汽水和课堂上他石破天惊的那句“她配得上”。这种看似靠近实则遥远的关系,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模糊不清。
当她抱着书本走出教学楼时,夕阳恰好斜射过来,在她脚下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然后,几乎是不经意地一抬眼,她的脚步便钉在了原地。
校门对面,那辆线条凌厉的黑色保时捷911旁,陈蝉斜倚着车门。他换下了校服,穿着一件简单的深灰色棉质T恤,同色系运动长裤,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清瘦。他单肩挎着那个看起来永远空瘪的黑色书包,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车钥匙,金属环在他修长的指尖晃出细碎的光点。
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他的目光。隔着车水马龙、喧闹涌出校门的人群,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精准无误地穿透所有障碍,牢牢锁定了她。没有表情,没有动作,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强大的磁场,将周遭的一切都虚化成模糊的背景。
夏至感觉自己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不受控制地加速。周围传来无法忽视的窃窃私语,像细密的针尖扎在皮肤上。
“快看!是陈蝉!”
“他在等人?等谁啊?”
“还能等谁,肯定是那个新来的转校生夏至啊!”
“他们真的……?不是才刚做同桌吗?”
那些或好奇、或羡慕、或带着审视的目光,在她和他之间来回逡巡。夏至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忽略掉那些声音,抬步穿过马路。沥青路面还散发着白日的余温。
看到她走近,陈蝉直起身,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有事?”夏止站在车门边,没有立刻坐进去。夕阳的光线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
陈蝉挑眉,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多余:“物理竞赛。孙老头(物理老师)的指令,你以为是什么?”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淡。
“如果是讨论竞赛内容,学校图书馆或者教室都可以。”夏至坚持道,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单独坐上他的车,去往一个未知的目的地,这远远超出了她为自己划定的安全边界。
陈蝉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戏谑的弧度,他俯身靠近了一些,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图书馆?就那些几年没更新的破书?”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她,像是在抛出一个无法拒绝的诱饵,“我家的实验室,有德国进口的最新光学干涉仪,还有学校申请了三年都没批下来的量子纠缠演示装置。你确定,我们要去图书馆讨论那份漏洞百出的实验预案?”
量子纠缠演示装置?夏至的心猛地一动。这正是今年物理竞赛大纲里新增加的重点,也是公认的难点。学校实验室的设备确实老旧,根本无法满足深入的探究需求。陈蝉的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撬动了她作为优等生对知识本能的好奇与渴望。
在她内心激烈交锋、犹豫的那几秒钟里,陈蝉已经失去了耐心。他伸手,极其自然地接过她抱在怀里的、装着厚重教程的书包,随手扔进了后座。“别浪费时间了,优等生。”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他特有的、不容反驳的强势。
车门“嘭”一声关上,瞬间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隔绝。车内冷气开得很足,冰冷的空气裹挟着高级皮革的清香,以及一种独属于陈蝉的、清冽中夹杂着极淡烟草味的干净气息,将她紧紧包裹。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充满界限感的空间。
陈蝉熟练地启动引擎,跑车发出低沉而克制的轰鸣,平稳地滑入傍晚的车流。车内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空调系统运作的微弱声响,以及彼此间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夏至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最后的光芒,有些刺眼。她试图找些话说,来打破这令人不适的沉默,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为什么是我?”最终,她还是问出了这个困扰了她一周的问题。为什么在众多可能的人选中,偏偏是她这个刚转学来的陌生人?
陈蝉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侧脸线条在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冷硬利落。他的手指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闻言,几乎没有思考,给出了一个极其理性、甚至有些冷酷的答案:“因为你解题的思路很干净,没有多余的废话,直击核心。”
这个答案太过客观,客观得让夏至一时语塞。仿佛她只是一个被评估过的、符合某种特定标准的工具。
车子最终驶入一个安保极其森严的高档小区,穿过浓密的林荫道,停在一栋极具现代感的三层别墅前。别墅的设计简洁利落,巨大的落地窗洁净如洗,映照着天边绚烂的晚霞。
陈蝉带着她,绕过气派的正门,直接走向通往地下室的独立入口。当他用指纹打开那扇厚重的、带有明显隔音设计的房门时,夏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门后的景象,让她彻底愣住了。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高中生该有的“实验室”。它更像一个微缩的、设备顶尖的科研场所。四面的墙壁几乎被巨大的磁性白板覆盖,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复杂公式、思维导图和粒子轨迹图。宽大的实验台上,各种精密的仪器闪烁着待机的指示灯,有些她只在顶尖的科学期刊图片上见过。而房间最中央,一个庞大的光学气浮平台安静地矗立着,上面已经布设了一部分复杂的光路元件,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先把上周孙老头讲的那道相对论尺缩效应与同步问题结合的题目,用微扰论重新推导一遍。”陈蝉将书包随意扔在门口的沙发上,径直走到一台连接着多个显示屏的电脑前开始快速敲击代码,头也不回地给她下达指令,“参考资料在左边第三个书架上,自己找。给你二十分钟。”
他的语气恢复了在教室里的那种懒散,但眼神却已然不同,里面闪烁着一种全神贯注的、锐利的光。
夏至依言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厚重的《高等电动力学》,翻开后发现里面夹着许多手写的笔记纸,字迹潦草却逻辑严密,批注的角度往往比教材更加深刻和简洁。她抬头看向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陈蝉,键盘敲击声密集如雨点。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明白了,这个看似将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少年,为何能永远屹立在排名榜的顶端——他在私下里所投入的热情与努力,或许远超任何人的想象。
实验室里只剩下纸笔摩擦的沙沙声,和清脆的键盘敲击声。时间在高度专注的状态下流逝得飞快。当时钟指向六点半时,陈蝉终于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推导完了?”他站起身,走到夏至身边,很自然地俯身看向她面前写满演算过程的草稿纸。
一股清冽的、带着淡淡薄荷糖气息的味道靠近,夏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肩膀。陈蝉却仿佛毫无察觉,他的注意力完全被纸上的公式吸引。他修长的手指指向其中一个积分步骤:“这里,你的思路没错,但太繁琐。可以引入一个广义坐标变换,看到没?”他拿起夏至手边的笔,笔尖在纸上快速滑动,留下潇洒而有力的字迹,“这样,三步就能消去这个交叉项。”
他的讲解一针见血,直指要害。夏至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专注侧脸,鼻梁高挺,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这一刻,他身上所有“逃课”、“打架”、“富二代”的标签似乎都褪去了,只剩下一个对物理规律抱有纯粹好奇和探索欲的天才灵魂。
“懂了?”他忽然转过头问她,目光从草稿纸移到她的脸上。
两人距离极近,夏至甚至能看清他瞳孔里映出的顶灯光斑。她猛地回过神,脸颊有些发烫,慌乱地点了点头。实验室明亮的灯光落在他深色的瞳孔里,像是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细碎的光芒。这个样子的陈蝉,比那个嚣张叛逆的少年,更让人感到一种深不可测的心惊。
窗外,天色已然墨蓝,别墅区的路灯次第亮起,像散落的珍珠。回程的路上,车内依旧安静,但那种紧绷的沉默感似乎消散了一些。夏至抱着书包,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第一次没有拒绝陈蝉将她送到小区门口的提议。
“下周同一时间。”等她下了车,陈蝉摇下车窗,晚风吹动他额前碎碎的黑发,“别忘了带电磁学那份关于麦克斯韦应力张量的笔记。”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像在交代一件寻常公事。
夏至站在小区门口,看着保时捷的尾灯划破夜色,迅速消失在道路的拐角。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肌肤上还残留着实验室里那种高度专注后的微热,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这个下午,她仿佛无意中窥见了陈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一个隐藏在玩世不恭外表下,对物理世界抱有近乎虔诚热爱的天才的一面。而这惊鸿一瞥,比任何传闻都更具冲击力,让她原本清晰的世界,开始变得复杂而微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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