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杉咖啡馆出来后,盛月荷总想着俞子安的提醒,薛兆当初也是考过如今这江城大学的,并且是那一届的第一名。回到家后,她便和阿菊在书房里翻箱倒柜,终于在书柜上方的箱子里找到了薛兆上学时用的各科课本。翻开来里面还用钢笔工工整整做了许多批注,甚是详细。盛月荷感叹这家中有珍宝,自己竟还四处寻去。她翻开那本物理课本,里面竟掉出一张登记用的照片来。照片上的薛兆身穿一件中山领的校服,头发依然修剪得短短的一根根立在头上,而他的表情依然严肃,那一副臭脸感觉像要跑出来和人打架一般。盛月荷举着这照片,盯着看了许久,又想着这书上的秘密宝典,激动得对着照片亲了一口。
“姑娘这胆子,也就只敢对着这纸片了。若姑爷今日站在你面前,你定是低眉顺目,半天不敢说一句话出来。”阿菊自幼和盛月荷一同长大,虽是家仆,但盛家也从没太多主仆的规矩,所以阿菊也总爱和姑娘开点小玩笑。
“死阿菊,你竟然嘲笑我!”盛月荷佯装生气,红着脸从书房出来拿起枕头就要砸阿菊,两个人在房间里打闹着,好不热闹。
有了薛兆的笔记,盛月荷有如神助,对这些头疼的知识点倒是明白了不少。整个大半年,除了去南江县的地里帮着种植金钱桔树,盛月荷大部分时间都窝在自己和薛兆的房间里学着那令人头疼的科目。从秋到冬再入春转夏:冬天里冷了便裹着被子,捧着手炉学到深夜;春日里蚊虫多,便将这万金油涂满整间屋子,在这刺鼻的清凉味中学习;夏日里热了便将脚泡到凉水盆子里。她坐在薛兆曾坐过的椅子上,想着这人是不是曾经也在这椅子上苦读?恍惚间,她感觉到自己的影子和薛兆的影子在这书房的椅子上重合起来!想到这里,她又拿出薛兆上学时的照片,盯着那张严肃的脸,用钢笔在那人的嘴巴上描了个大大的笑脸,这下可爱多了!
考试那天,向来不出门的薛老太太竟然也早早梳洗完毕,要陪着月荷去学校。薛夫人心中总觉得嫁作人妇还抛头露面,总是失了些体统的,便小声批评月荷不懂事。不料被薛老太太听到了,怒斥自己儿媳妇眼界不开阔,墨守成规!惹得薛夫人连抹着眼泪。月荷忙在一旁小声安抚着婆婆。
“母亲,您又不是不知道,祖母从小就偏袒景桓。这景桓不在,可不得护着景桓媳妇了?关系到景桓,祖母那就像老母鸡护崽似的,护得死死的!”薛霁知道母亲也是最爱二弟的,便笑着打起趣来,也好让母亲知道祖母与她心是一致的。
“景雩你这小猢狲!竟敢编排起我来,我什么时候不把你们两个都当宝贝一样护着呀!”
“祖母,我这不是安慰母亲吗?您瞧瞧,母亲不就笑了吗?”
薛霁虽也三十有余,但面对祖母和母亲依然还是个爱撒娇的孩子。
“母亲,这就是您的不对了不是?现在都民国了,国家早就宣传男女平等了。月荷有这个能力,我们为什么不支持呢?您想想看,和您打牌那几个阿姨家,有几个自家儿子是大学生的?您两儿子都不用拿出去比,光两个儿媳,就都是大学生!改明日里,您在牌桌上炫耀炫耀,多神气呀!”这话一说,薛夫人倒是彻底笑开了。转过来抚摸着月荷的笑脸,笑着说:“你这小丫头,给我好好考,也让我神气神气!”
放榜那日,阿菊、大力一起陪着月荷一块来到名单前。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是前面的名次,便拉着在前面傻瞧着的阿菊走到名单的最右边,在最后面发现了自己的名字:第二十三名经济系盛月荷!
果然是倒数第一,但“盛月荷”这三个字出现在名单上就已是奇迹了。盛月荷开心地抱着阿菊转起了圈,转得阿菊头晕晕的,只得跟着傻呵呵地笑着。恍惚间,阿菊看到名单上自家姑娘名字旁边写着“薛兆”两个字。
“姑爷,姑爷的名字!”被抱着的阿菊兴奋地指着名单喊着,盛月荷忙放下阿菊朝那名单瞧去。原来这新名单层层覆盖,竟恰好露出了薛兆那一届的名单,而那时的名单又恰好是从右往左排。所以这泛黄的“薛兆”在这江城大学门口经历几个春夏秋冬的风霜雨打,像是刻意般,等着这崭新的“盛月荷”!
“第一名土木系薛兆”
“第二十三名经济系盛月荷”
盛月荷摸着名单上的名字,想起了那张脸,想起了那双含有星辰的眼睛,想起了那日南京街头玄武湖旁,他紧抱着自己,他的气息如烟丝般穿过她的耳朵,绕过她的脖颈,挠得她的耳朵和心都痒痒的。想到此处,她又想起了那个倒在血泊中的人,她的四周布满了血,冰凉!
“学长,好久不见!”盛月荷浅笑着和名单上的“薛兆”打招呼,却把“想念”二字吞进了心里。
身为“东方芝加哥”的江城此时还保持着她的繁华与生机,而几百公里外的湖南早已是硝烟一片!
湖南衡阳的一条街道上,刚改番的9军某部正就地休整。连日追着张桂军到湖南境内,大获全胜后,终得有喘息之机。士兵们也总算能闲下心来休息一番。薛兆坐在青石板路旁的一块石桩子上,盯着手里的那朵雏菊。那是刚进城时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送给他的。接下花的那一刻,小姑娘的母亲战战兢兢地,一把抱走了孩子,眼神中充满着畏惧,以及愤怒!虽然那眼神让薛兆不适,但这花是他进城来收到的第一份慰藉。
“再走个五百多公里,就回家了。”说话的是自己连下的一位湖北士兵。
“想家了?”薛兆转过身子,看着眼前这半大的孩子。
连里的士兵是害怕薛兆的,他们连的规矩总是最为严苛,而且连长对犯错行为绝不姑息,他们也知道一旦犯错那就是血泪的教训;但一方面,士兵们也都以身在此连为傲,因为他们作战,未有败绩!
想必是湖南的仗打得爽快,从来都一副冷冰冰模样的连长今天竟然如此温柔,让这小士兵壮起了胆子:
“想呀!想我老俩做的鱼参圆子,想吃盛兴斋的桂花糕!”
“盛-兴-斋!”薛兆小声重复这三个字,脑海中想起了那个人,她就像自己手中这只白色的雏菊,看似娇弱易折,实则生命力顽强,只要给她一片田地,不论好坏,她总能绽放出一片灿烂。
小士兵欣喜连长竟然和自己搭话了,便愈发兴奋地用方言絮叨起来。想念家乡的人知道,乡音便如归家。
“连长也知道盛兴斋?这盛兴斋明朝时就有了,在江城卖茶食糕点也有几百年了,硬是靠着盛家的传承,历经几朝几代而屹立不倒!话说前朝的乾隆皇帝南下尝了盛兴斋的糕点,感叹其品味之佳,赠予‘食中一绝,品冠两江’的牌匾!”见长官听得专注,小士兵忙继续科普起来。
“话说这百年老字号哪里没有呀?可最重要的是盛兴斋做生意的规矩: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而且历任掌柜都是宅心仁厚的慈善人。”想到这,小士兵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只可惜好人没好报呀!这掌柜的遭人陷害,家破人亡,只留下独女一人!”
“你知道他家女儿?”
“那当然,您可不知道,盛掌柜家的女儿长得特别水灵可爱,是家里的掌上明珠!盛掌柜为了自家女儿曾买下一个大园子,专门为她女儿种玫瑰花呢!”
“你怎么这么清楚?”薛兆眼珠微挑,似笑非笑,让人看不出表情。
小伙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往薛兆身边近了近,小声地说:“不瞒您说,我小时候暗恋过他家姑娘。那时候,我把买书的钱都拿去买糕点了,就为了看那姑娘一眼。”年轻人顿了顿,脸上的开心又转为掩盖不住的失落:“只不过后来从军,就没消息了。只是听说她家没了,也嫁了人。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最后一句话说完,他叹了叹气,悄悄地抹掉了自己的眼泪。远方有士兵正吆喝着,让每个人给家里写信报平安。年轻人的伤感,如同雨后清晨从瓦檐上落下的一滴水,无人察觉!
“啪”地一声,这年轻人的后脑勺被拍了一下,嗡嗡地!他摸着后脑勺看着起身向人群中走去的连长,那人背挺得笔直,似乎刚刚那一巴掌和自己毫无关系!
“那姑娘你别想了,她过得挺好的!”说话的人头也不回,像不是刻意要说给谁听似的。
“连长怎么知道呀?”年轻人稀里糊涂,摸着脑袋继续问着。
“那是我老婆!”
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不发一枪,就此结束!
薛家知道盛月荷有开盛兴斋的心愿时,已是半个月后了。
女子做生意的传统,在薛家也不是没有过。当初的薛老太太便是凭借自己敏锐的商业嗅觉,助薛家在这风云变幻的江城巩固大片基业。所以看到薛兆的信,知道消息后,薛家大部分人是持开放态度的。只不过既是做生意,生意人是有价值衡量的。
“你既要做买卖,就得有做买卖的规矩。我算了算,给你2000块足以立铺了。但你得做个承诺!”薛老爷一生经商,可没曾想,两个儿子,一个从文,一个从武,倒没有一个可以继承家业的人。年轻时武当山上的道士曾言:“薛家从商者,唯女子也。”想来也是一语成谶。但生意人注重找好苗子,他也得看看这儿媳妇是否是个做生意的料子。
“我的要求不高,一年的时间,你得在我给你的钱后面加两个零,这事儿你办不办得成?”
跪在地上的盛月荷低头思考片刻,转而抬头,笑着说:
“三个零!”
薛老爷从来只以为这老二媳妇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今日这话倒有几分生意人的豪气。看着这小姑娘稚嫩的小脸蛋,听着她用轻柔的语气放出豪言壮语,薛老爷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那日,大哥也叮嘱月荷,不论如何艰难,勿忘学业!
终于,盛兴斋算是要重现江城了!
傍晚,山涧虫鸣不断。盛月荷洗完澡披着头发,躺在阳台的椅子上。她的头发已经渐渐齐肩了,白色的纱帘顺着晚风吹到她的发梢,柔和的晚霞透过发梢和纱帘,印到她的脸上,在她的脸上洒下一道黄一道橙的光彩,如一幅醉人的油画。盛月荷手里握着一枚泛黄的信封,信封中央用钢笔写着“盛月荷”三个字,笔锋刚劲有力。俗语说“字如其人”,即使未署名也可从这字猜出这写信之人是谁。月荷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把开口向下,上下摇晃着,想将信封中的东西抖出来。最先掉下来的倒不是信,而是一朵白色的野雏菊。这野雏菊早已不似刚开时那般饱满灿烂了,它那低拢的脑袋和那泛黄的花瓣都在昭示着时间和空间的距离。但在盛月荷心里,那花胜过这初秋的晚霞,胜过山涧的泉水,胜过无垠的大海,胜过世间万物!
相较于家信那厚厚的几沓叮咛和嘱托,这信封中的一张纸显得有些单薄。盛月荷打开那张纸,上面简单用钢笔刻着四个字和写信之人的名字:
事事顺意
景桓
“景桓。”盛月荷轻声念着这两个字,这名字将来信之人不敢言语的小心思化作一根线,缠在了盛月荷的心上!
开学啦,坚持把这个故事写下去,给自己鼓劲,干巴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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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事事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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