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庆码头地处汉江与长江的交汇处,是江城有名的大码头。整个宝庆码头属于宝庆府的“宝庆帮”管辖,故有此名。
宝庆帮与盛兴斋素来无怨,相反这宝庆帮的老帮主当初还是盛家掌柜救下的,老帮主一直记着恩情,所以盛兴斋的货在这两江流域,从未被截。福大爷想着大概是伙计笨头笨脑的,没说清楚,便起身穿好衣服,在穆老三的陪同下,来到了宝庆帮。
码头上人来人往都是起货卸货的工人,照场子的听到穆老三的湖南口音,便看在家乡人的面子上指了条道:“我们拐子不在,来子在前面那屋喝花酒呢!”说着指了指岸上直对码头的那个小巷子,“直走左拐,我们来子是本地人,你们去说也好说点,反正我们一条:上面发令,我们放货!”
巷子左拐第一间房是间土屋子,福大爷和穆老三一进院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烟酒味。走进屋子定眼一瞧,发现那床上被一群女人簇拥着的竟然是刘老大。刘老大眯着眼睛,看着来人,幽幽地说:“哟?福大爷!”
福大爷自然是不想理睬这人的,拄着拐杖别过头去:“哼!我是说这宝庆帮怎么会压我们的货?原来是你这个牲畜回来了!”
刘老大的手下一听,便忙要上去打人,被刘老大一下喝住了:“这是我长辈,你们干什么呢?”
“呸,你爹有你这儿子都臊得慌!”福大爷说着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刘老大见状,推开一旁环抱的美人,又摆手让他们出去:“大爷,我爹当初在盛兴斋的时候,也是您一手带出来的,您说您要是带我,我不也就出人头地了吗?”说罢他从床上起身,凑近盯着老爷子,说:“可老子还是起篓子了,若不是薛家从中做梗,现在躺在这床上的就是盛掌柜的女儿咯!那姑娘我记得,白白嫩嫩的!”说完还饶有意味地一笑。
“我呸,就你也配?我们二少爷让你坐了这么久的牢,还没把你坐怕呢!”说话的是穆老三,他虽当时不在,但也是听阿菊讲过的。可福大爷那时早被掌柜的遣回家,哪里还知道这些呢?
“就是他薛兆让我坐了六年牢,”刘老大气得发抖,下巴的肉因为身体的抖动荡来荡去,“老子才要截他的货!以前老子还不敢,可没想他得罪了周家人,那老子当然不会放过老天给的这个好机会了!”
宝庆帮虽是□□帮派,可素来也是讲道义的,福大爷心想这事老帮主是不知道的,便想以老帮主的名义要挟他刘老大:“我要见你们老帮主,他要是知道,定不会饶过你!”
“老帮主?”刘老大感觉自己听了个笑话,大笑着说:“打太平天国的那个老帮主?早被我们拐子沉尸江中了。你去跟我们拐子说说:说你认识那个打死了他们几百个弟兄的老帮主,他不拿你的命,我刘老大提着脑袋见你!”
福大爷这才知道:这宝庆帮已经改朝换代了!听刘老大那话的意思,新一代的帮主就是曾经跟着起义的人,那自然不会让这老帮主好好活着了,毕竟老帮主是靠镇压太平天国起义而起家的。
这货想必是要不回来了!
盛兴斋内,福大爷听着穆老三给盛月荷重述当时的情况,气得直拿拐杖戳地:“怪我,怪我当初一念之差,看他年纪小不懂事,便将他赶出铺子,谁曾想这小兔崽子竟然敢对姑娘起歹念呀!我对不住姑娘呀!”说完便边咳边掉眼泪。
“大爷不必自责,”盛月荷忙起身安抚着福大爷,“这批货咱不要了,那些要走的伙计,就把他们的工资结一结,让他们走吧。”
“这怎么行?他们都走了,这铺子还怎么开呀?”阿菊急得直跺脚。
“怪我,我让他活的时间太长了!”
坐在一旁沉默半天的薛兆,起身卷起衬衣袖子,便径直往宝庆帮闯去。
待到盛月荷和阿菊赶到宝庆码头时,码头延伸入江的阶梯上已经躺下了一批受伤的马仔。而阶梯底端还有一群马仔围在一人附近,不敢靠前。他们围着的就是拿着匕首对着刘老大脖子的薛兆。盛月荷忙跑上去,周围散着的马仔认出来人是这薛家二少的妻子,忙想上去抓住她来做交换。
正准备上前时,那群马仔被人连着拍了几下脑袋。
“个斑马的!一群上不了台面的孬种,我宝庆帮什么时候拿女人开刀啦?被你们来子教得这般不成器!”马仔们回头,才发现来人是帮主的师爷。
“愣着干什么,还不让道?”
众人忙让道,盛月荷和阿菊这才看清,远处一身穿黑色长衫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他周围簇拥着一大群身穿黑衣拿着刀的人,看样子气势汹汹。他经过盛月荷时,给她打了个招呼,便留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向前去:
“可惜了,这么年轻就得守寡了!”
这话吓得盛月荷腿一软,差点歪倒在地上。
秦近山是宝庆帮新任帮主,湖南人,因砍下老帮主的头扔进江里,抢得这宝庆帮。他缓缓地朝那喧闹的人群中走去,所经之地皆鸦雀无声。
“年轻人,你一来就要拆我宝庆帮的台,是何意呀?”他说着,走向码头边记货的桌椅处,坐下来。
“要货!”薛兆扯着刘老大的衣领,抬起头对来人说道。
秦近山看到那人的眼神,暗中觉得这人不好对付,但他是舔着血过来的,自然不会乱了分寸。他拿起师爷刚刚泡好的茶,放在嘴上泯了一口,脸含笑意地说:“要货可不是这种要法……”
薛兆轻笑一声,接着说:“还要一个人的命!”这话吓得刘老大连连发抖。
“师爷,我二弟哪里得罪了这位年轻人,气到人家上门来讨命呀?”
师爷把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地给秦帮主讲了一遍。事情讲完,秦帮主一碗水朝刘老大脸上泼去:“混账玩意儿,掉老子的底子!他周家在发洪水时造的孽你不清楚?”
薛兆一听这话,便觉得这秦帮主应是个忠义之辈。
秦帮主见薛兆的神情有些缓和,接着说道:“久仰大名呀,薛营长!”看对方惊讶地表情,笑着说:“薛家二子,九路军的薛营长,蔡军长的兵,在上海把日本鬼子的联队长给毙了,秦某佩服!”
“只不过这宝庆帮向来有我宝庆帮的规矩,拿人拿货都得按这规矩办事,薛营长说是不是呀?”说罢,秦帮主站在薛兆面前,饶有意味地盯着他。
“什么规矩?”
“按规矩,我宝庆帮的货,要吞谁的,谁就得受着,决计是要不回去的。而我宝庆帮的人,不管他是英雄还是混账,只要进我宝庆帮,便是我宝庆帮的人,谁也带不走!”
薛兆听这话的意思,冷笑一声,便举着匕首就要往刘老大喉咙里戳。
“但是,”秦帮主大叫一声,笑着说:“薛营长既是杀过鬼子的人,我便给个面子。我宝庆帮还有个规矩,那就是‘采银子‘!你若是成功了,我答应你三个要求,要货要命,任你!”
“怎么做?”
“很简单,我这块银元上有我宝庆帮的标记。我把这银元丢进江里,一炷香后,你入江去捞,我每五分钟派两人去拦你,你若能把这钱捞起来,我答应你三个要求;而我派去的人,谁能捞着那银元,我给他一个码头!”
“好,我答应你!”
薛兆说完便把刘老大扔到人群中,指着他说:“待老子回来取你性命!”
刘老大慌忙准备逃走,被秦帮主命人一把按在了岸边,头抵着江面翻不开身。
眼见着签完字画完押,这荒唐的事情就要开始了。盛月荷忙上前拦住薛兆,回头对着秦帮主说:“这货我不要了,这人的命我们也不要,这游戏我们不玩!”
秦帮主看这女子焦急地模样,想到了年轻时也有个女人为自己说过这番话,笑着说:“盛老板情真意切呀!可您是否听说过落棋无悔呀?”
这话倒是说明白了,签字画押,这游戏你要退也退不了了。盛月荷浑身颤抖地看着薛兆,可眼前这人似乎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丝毫不慌张。
香尽烟起,时间到了。
“薛营长,请吧!”
薛兆脱掉自己的衬衣和外裤,笑着伸手把盛月荷揽近,抱着自己的妻子吻了一口,便转身一头扎进长江里。薛兆知道:江城地处平原地区,水流并不湍急,而这一柱香也不过半小时,他的游泳速度是可以赶到的,所以才会自信应下这场局。但众人都知道,这‘采银子’靠的不是水性,而是身手。各码头管事的可以捞着多少油水,宝庆帮的马仔是不会不知的。这“采银子”的时候就是鲤鱼跃龙门的时候,他们当然会使出看家本领。
五分钟一到,宝庆帮两个著名的杀手就跳下河去。他们的样子像是馋鱼的鱼叉,而这鱼叉一下水,水面上便浮起一片红色来,那红色在阳光下显得特别刺眼。盛月荷吓得靠在阿菊的身上身体止不住地抖。阿菊抱着自家姑娘,轻声地安慰着,但其实她自己也怕得要死。穆老三趴在薛兆下水的地方,低着头使劲往水里瞧。
又一个五分钟,两个脸上有刀疤的彪形大汉拿着匕首扎进了河里,他们刚一入水,江面上浮起了两个人。众人细巧,不禁倒抽一口气,这两人竟被薛兆打得只剩一口气了。盛月荷此时竟自私地庆幸,捞上来躺在担架上的是这两个人!
不一会儿,又跳进两个人,可第一个跳进去的人与另外两个游得越来越远,不见踪迹。
大约几分钟后,先前的两个彪形大汉也浮了上来,宝庆帮忙派人下去把人捞起来,可这两个人还没捞起来,江面上又浮起两人。秦帮主暗叹这薛兆果真身手不凡,转过身向师爷递了个眼神,师爷会意,进屋去喊来了两个人。刘老大一见这两人,忙笑着说:“盛月荷,你男人的死期到了。你放心,到时候老子陪你……”
还没等这刘老大把话说完,盛月荷上去就甩了他一巴掌:“薛兆要是死了,我盛月荷要你偿命!”刘老大这下惊住了,这人瞪着他的眼神恨不得可以把自己吃了。
他这才知道当初那哭哭啼啼的闺中女子已经不一样了。
两人下去,薛兆才探出头来,盛月荷隐约见到他的胳膊上有了一道红血印,那红血印还渗着血,把那一片江面染红。盛月荷死死地捏着自己的衣角,不让自己的情绪在那人面前表露出来。
紧接着,另外两个也探出头来,其中一个手里捏着那块银元。很明显,这本在薛兆手里的银元被抢了去。那人露出一阵冷笑,似疯狂地狮子般,咧开獠牙,举起匕首朝薛兆刺去。只见薛兆一头扎进水里,趁那人不注意时,已经探到了那人身后,开始抢那块银钱。第二个人见状,忙猛扑过来,薛兆抬起双脚,钳住那人的脖子,往下一压,那人便沉在水里,无法动弹。起初他的四周溅起水花,慢慢地也没有了动静。手拿银元的人趁机用力挣脱开来,转过身便往薛兆的肩上刺去。一刀下去,盛月荷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的衣角被自己扯破,却丝毫没有发觉。
可就在攻击的那个人自认为快要得逞时,薛兆对着他歪头一笑,把手里的银元高举起来。趁那人发愣时,一脚把他踹进了江里。连带着扎在肩上的匕首也顺着那力抽出了身,血溅到江面上,又迅速汇成了一片。
“二少爷,二少爷赢了!”穆老三见到此景,高兴地喊了起来。
薛兆高举着那一块银元,在众人惊讶的表情中,得意地走上岸来。经过穆老三时,一把接住自己的枪,指着那刘老大。“砰”地一声,那人血溅当场。
盛月荷知道军人是要杀人的,否则在战场上是无法活命的。可她第一次见到薛兆杀人,那刺鼻的血腥气味让她想要呕吐。
薛兆见到自己的妻子这副样子,顾不得其他,忙忍着伤抱着盛月荷走出了宝庆码头。
宝庆帮如约答应了薛兆的三个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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