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七年初夏,薛兆离开已经两年了。两年间,薛家人在报纸上看到最多的词是“沦陷”!
薛沛霖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是在李欣然的生日宴上,薛沛霖一身西装让李欣然情窦初开,她痴痴地望着已经比他高一个头的薛沛霖,对着他说出那个词。沛霖不解,歪着头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李欣然丝毫不害羞,她扑哧一笑,拉着薛沛霖跳起舞来,不一会儿趴在沛霖的肩膀上,俏皮地用英文解释了她话里的意思:“I’m falling for you.”这话一出,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薛沛霖吓得赶紧一推,把那寿星推得老远,慌乱的眼神在眼眶中转着,无处安放。
后来,薛沛霖读报纸,报纸上的八字标题吸引了他的注意:“七七之殇,北平沦陷。”他拿着报纸问同学,换来的却是冷眼和咒骂。接着,他又听到了另一个词——“杂种”。他听不明白,以为是玩笑话,带着怀疑的眼神半笑着问同学这词的意思,换来的却是更刺耳的言语:
“日本人生的狗杂种,滚回你的岛去。我们这儿不欢迎你!”
他这才明白这不是个好词,一怒之下他一拳挥到了同学的脸上,把那文弱的同学制压在地上,打得满脸是血。沛霖跟着宝庆帮混大的,那温室里的小草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可不论沛霖如何打,那人就是不肯说句软话,嘴里不停地骂着沛霖。最后,他使尽浑身力气,对着薛沛霖大喊:“我要杀光你们日本人,为我姐报仇!”那一刻,沛霖的拳头停在半空中,他如同一尊石雕一般,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紧接着,他被班上的同学围起来,一人一拳开始回击,他们咒骂着发泄他们的仇恨。
后来,报纸上出现的“沦陷”更多了,而南京的沦陷让他开始厌恶自己身上的那一半血,他为那另一半血而感到屈辱。
今夏的江城雨水来得早,五月初连着下了几天的雷阵雨,一向厌恶暴雨的江城人却觉得那滚滚雷声是如此让人安心。雷声来了,螺旋桨的声音就不会来,他们悬着的心可以暂时放下来了。早晨六时,盛兴斋里,穆老三带着店伙计冒着暴雨在后院堆着沙袋。前天日本飞机的轰炸让后院的围墙倒塌,后街排不出的水现在都倒灌到院内来。阿菊在厨房里把刚从锅里炸出来的荷花酥一个个整整齐齐地摆入食盒内。盛月荷坐在小木凳上,洗着准备做莲藕糖的藕,她的衣袖半搭在胳膊上,她洗的很专注,连袖子快浸到水里也没察觉。阿菊转身看到,忙停下手上的活,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弯下腰给自家姑娘把袖子挽上去。
“姑娘还和小时候一样,做起茶食来就什么都不注意了。”
月荷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擦溅到脸上的水,轻声对阿菊说了声谢谢。
“姑爷今天能回来吗?”阿菊边挽着袖子边问道。
“不知道,他们的信上不能写行踪了。俞子安前几日去湖南才听说的,他们要派些人到上海护送几个工厂的机器来咱们这儿。算日子该是今天了。咱们在城门口送点点心,不管先生回不回来,也可以犒劳他的弟兄了。”月荷说这话时,语气还是平平的,但阿菊听得出她是有些期待的。
“嬢嬢,我待会儿去帮忙搬食盒呗,我也想看看咱们这机械化部队是什么样!”
盛月荷和阿菊顺着话音望过去,厨房门口薛沛霖半靠在门框边,歪着头笑着看着眼前两个人,手里握着一个荷花酥准备往嘴里塞。
“小少爷又逃课了。”阿菊站起来轻拍了沛霖一下,便顺手把他手里的伞拿了过来,收到了门后。沛霖不做声,只是顺势进屋,蹲下来摸了摸莲子的小辫子,又转头去捏莲子前面学步车里的玥桢。
“我这里不收你这样的逃兵。”月荷看着这小子嬉皮笑脸的样子,没好气地白了沛霖一眼。
沛霖继续没皮没脸地笑着说:“嬢嬢,学校都炸塌了,谁还去上学啊?再说了,我是学生,不是兵。你要是跟老头子说,让我去当兵,我绝不逃!”
“想得美,我才不上赶着找骂呢!……你想在我这里呆着也行,那就把你物理书的第三章给我弄明白,我考你,你要是回答不出来,就给我留着看店。”盛月荷洗完藕,从凳子上站起身,顺便敲了一下一旁逗着玥桢的沛霖的头。
“人家掌柜的都是家传手艺,您倒好,为了读个大学,学这毫不相关的玩意儿,现在又拿它折磨我……我就不懂了,小叔当兵你们各个把他当英雄一样供着,我要当兵,你们就又打又骂的。”沛霖说到此处,还不服气地坐在了板凳上,板起了脸。
盛月荷见状,搬起旁边的凳子,坐到了沛霖对面,歪着头看着那个男孩,他虽然长高了,但依然还是幼稚的样子。
“沛霖,你想当兵是为了什么?”
“英雄啊,”沛霖毫不犹豫地回答,“当兵用拳头说话,谁看你不顺眼,就打到他服!”
“你觉得小叔当兵是为了当英雄吗?”月荷摸了摸沛霖的脑袋,接着说,“小叔当兵,是为了让你这样读书的孩子,能够有一张安静的书桌!是为了让我这样的商贾,能够安安稳稳地赚钱!若这些事情本就是如此,他也不愿当这英雄。”
看着沛霖那疑惑的样子,阿菊从门口接过又一个食盒,回头笑着打趣道:“小少爷,你还是好好守在店里,把那物理课本翻一翻吧!”
江城相比以往,街上人又多了起来。多的人依然是流民,而这次的流民相比发大水那年的流民来说,离家更远。他们有的从长江下游沿江而上;有的跨越黄河长江,从中国的东北流浪到这中部城市;有的长途跋涉,从那皇城根儿而来……他们拖家带口,若是有亲朋好友,便有幸可择一处安居之所,若没有亲朋好友,手里盘缠用尽后,也只能流落街头。手里有几门手艺的人还好,若是以务农为生,此刻处境怕是最为艰难。
颜行峰坐在汽车里,前方城门口的士兵看到车牌,立马把门口堵着的人群疏散开来,对着车内的颜行峰敬了个军礼。颜行峰命司机把车停在哨兵旁边,打开车窗,不顾飘进的雨,递了一包烟:“辛苦了!”
“颜营长,咱们到江城了吧,这信得递到薛家呀!”说话的是开车的汽车兵。
“先办正事,再送信。”
“营长,这次物资运送完了,你帮我跟我们团副说说,让我回团吧,我年龄可以的,不算小,真的!”
“看你表现!”
开车的司机兵这才松了口气,便开心地问起自己团副的八卦来:“哎,颜营长。听路参谋说,我们团副的媳妇可虎了,以前还举着枪指着警备司令部的人呢!他媳妇儿长啥样呀?”颜行峰丝毫没有要理他的样子,见营长不理他,他自己也瘪瘪嘴,知趣地不敢再问了。
队伍进城,暴雨中一个女人在人群中十分显眼。那女子身穿一袭全开襟立领荷叶袖的蓝色旗袍,旗袍材质轻薄。她没有配任何首饰,但挽在发髻上的淡蓝色丝带衬得她更加温婉动人。开车的司机看着那人出了神,无意间被一旁的营长狠狠地敲了一下:“妈的,忘记你该做什么了?回去给老子写检讨!”
司机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他立马定了定神,专注开车。结果头顶又受了营长一击:“停车,停车,你们团副的夫人!”
司机顾不得暴雨,忙停下车跟在颜行峰后面。随着他们越走越近,那开车的士兵才知道,那位身着蓝衣的女子便是自己1153团薛副团长那位举着德制勃朗宁保护自己丈夫的夫人。
“嫂子,您这么大雨还在这儿等着呢!”走近的颜行峰忙上前和月荷打招呼。
盛月荷盯着这人看了很久,才记起来眼前这人是当时岗哨上站岗的那位士兵。薛兆关禁闭那几天,正好是颜行峰站岗,所以盛月荷是记得这人的,她忙笑着与颜行峰问好。这人相比在南京时,脸上多了些棱角和褶皱,眼神也更冷峻了不少。
颜行峰看到盛月荷眼神期待的望着后面一辆辆经过的车,便意识到这位女子是在期待自己的丈夫。他打开雨衣,从军服内里把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掏了出来,然后用雨衣遮住雨水,递到月荷手上:“本来师长是要派学长运送物资回来的,学长还是想亲自把团带到兰封。您知道,这团是全国第一个机械化步兵团,学长肩上的担子重,您别怪他呀!”
盛月荷听后,脸上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失落,转而又恢复过来,浅笑着问道:“他还好吧?”
“老样子,能吃能喝能打,就是脾气大,发起脾气来整个团都不敢做声,大伙都等着让您帮忙治治他呢!”颜行峰笑着开起玩笑来。
“我们团副上次打我那巴掌印还留在背后呢,改日嫂子您得为我做主!”一旁的汽车兵装作委屈巴巴的样子告起状来。
盛月荷知道他们是为了安抚自己的失落。她笑着招呼着后面的伙计把食盒往车上送:“你和景桓的恩恩怨怨我管不了,可我可以拿点心来慰藉你受伤的心灵。”说着便从食盒里拿出一块荷花酥,顺着自己的伞递到那位汽车兵手上。那位汽车兵看起来比沛霖还小几岁,他惊喜地接过点心,一口就把那荷花酥吞进了肚子里:“这就是岳连长说的盛兴斋点心啊。我们团副说完成任务可以给我终生免费券。现在好了,我提前吃到了。这可是嫂子您主动给我的,不算我违约啊!到时候回去和岳连长说说,我馋不死他!”
“你小子,小心岳珉把你拉到他们连去,你看到师长最近怎么操练他们的吧,天天把你累得半死!”
盛月荷看着他们斗嘴的样子,不禁想到了自家先生。不论他们如何表现出成熟的样子,这些兵永远都会有那么一块地方,如孩子般纯净!把点心交给颜行峰一行人,盛月荷便带着盛兴斋的人往铺子走。雨渐渐停了下来,乌黑的天空也开始泛蓝,太阳给云朵镶上了金边。盛月荷在街边一商铺屋檐下,拆开信封,里面依然是一朵白色的雏菊,但这雏菊还没有枯萎,想必是一两天前刚放进去的。打开信,信上寥寥几句看似平常,但月荷读得出那是对她的思念,还有他抗日的决心。最后几行字让月荷捏紧了拳头,心跳骤然慢了半拍:
“江城必有一战。若真到无可奈何之时,务必抛弃乡情,带全家逃离!”
盛月荷回盛兴斋的时候,盛兴斋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莲子看到母亲回来,忙哭着抱着阿菊的腿,指着那拥挤的人群,用稚嫩地语气喊着:“哥哥,哥哥,死啦,死啦!”盛月荷知道,莲子口里的哥哥就是薛沛霖。她吓得忙挤开人群,挤到最内里。只见薛沛霖举着那把德制勃朗宁在手上转着圈,他耀武扬威地坐在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身上,那校服是沛霖学校的制服。那男孩看起来和薛沛霖差不多高,但体格比他大得不少。这看似强壮的男孩此刻却被薛沛霖那混小子压在地上,头上的汗直流。十七岁的沛霖已经长得比自己的父亲高了。他不像自己的父亲般温文尔雅,反倒像自己的小叔,甚至比薛兆更野。他挑衅地骂着地上那位学生:
“孙子,你杂种爷爷今天就让你入土为安!”
“杂种”两个字如刺般刺痛了盛月荷的心,她怎么也想不到,当初船上那讲着英文的小绅士如今会被贴上如此侮辱性的词汇。她似乎也明白了沛霖不愿上学的原因。她快步走上前,一把抢过沛霖手上的枪,呵斥道:“谁教你的?我薛家人不管怎样,也不会说出如此粗鄙不堪的语言!”
这一下让薛沛霖红着的眼睛里流出眼泪来,他有些怨愤地看着月荷,不悦地吼道:“粗鄙?更下贱的话我也听过,娘娘要不要听一听,他们是怎么骂我的?”
月荷看到沛霖那一滴滴的眼泪,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日本人都打到家门口了,你们这些学生还有心思内讧,有那把子力气,到前线打鬼子去!”围观路人愤愤不平道。
薛沛霖听到那话,红着眼睛站到路人旁,歪着头笑着说:“老东西,我就是鬼子,你让我打谁?”
那老人一听,气得一口唾沫吐到地上:“我呸,狗杂种!”
盛月荷眼看着这头小兽发了狂,扑上去就要打那位站都站不稳的老人,忙一步上前狠狠地送了沛霖一巴掌:“闹够了没有?”
薛沛霖的脸火辣辣的,他捂着脸,把一切委屈都聚集在眼睛上,狠狠地瞪了月荷一眼,扭头冲出了街。盛月荷正准备追,突然空中传来尖锐的防空警报。
人们早该想到,天晴了,飞机也该来了。
阿菊拉着月荷往防空洞跑,月荷挣扎着要去找沛霖,阿菊大喊着:“小少爷机灵的狠,每次空袭他藏的地方,鬼子一百个炮也轰不到他!”
正说着,屋内的玥桢听到警报声,吓得哭了起来。月荷也顾不得沛霖,只好进屋抱着玥桢,领着盛兴斋的人往防空洞跑。福大爷年纪大,腿脚不方便,穆老三二话不说,一把把莲子塞给阿菊,背着福大爷就跑。
“我不要你背,不要你背,我儿子都没背过我!”福大爷是个自尊心极强的老人,他在老三背上挣扎着。
穆老三正准备说话,警报声又响了起来,他只好加大音量喊着:“大爷,我都把您当莲子爷爷了,您倒好,还跟我见外了。您那腿脚,还没到防空洞,鬼子的飞机就开始炸了,到时候阿菊和二少奶奶肯定是不肯先逃的,您要是拖累了他们,您可得自责死!”
福大爷听这话,也不挣扎了。
一轮轮空袭,江城人早已见怪不怪。空袭停止后,他们又如程式般回到自己破败的家里,摸索着用炸碎的泥土碎瓦修补着自家的房子,他们嘴里咒骂着天上那铁鸟里的鬼子,但依然用行动熬着自己的日子,苟且于一时的安稳。
盛兴斋里,店铺货架上的点心已经蒙上一层层灰,这个月有多少次这样的时候已经数不清了。每每新鲜冒着热气的点心刚出炉,一阵狂轰滥炸后,这点心就变得黑头土脸的,而同样灰头土脸的人哪还有心情买这些消遣的吃食呢?
“姑娘,可惜这点心了。”阿菊看着那些落灰的点心,心情异常失落。点心是一团团面粉制成,那一团团面粉在她手上焕发生机,他们存活的时间很短暂,但留下的感情,如细流般缓缓滲进人的味蕾里,以回忆的方式永存。可这些点心连短暂的惊喜都没有给人留下,就这样失去了生机。
穆老三闷声不吭地把那点心收集起来,准备放到铺面门口的大篮子里,想着若是有不嫌弃这点心的人,便可以免费带走,也不至于糟践了食物。收拾好点心,穆老三抬头,猛然间被围过来的人群吓愣了一下。一大批流民如猛兽般,扑向了那脏了的点心。这些流民连食物都没得吃,又怎会在意这点心上的一点点灰尘呢?
阿菊看到后,忙从铺子里走出来,想帮这些流民们把点心外层沾了灰和泥的地方摘去。可那些流民却连连摆手,抢过她手里的点心就吞进了肚子里。阿菊想说“脏呀”,但那话梗在喉咙,半天说不出口。
南京政府下令转移重庆,但实际的政治经济中心放在了江城。那段时间的江城如病入膏肓的病人输了血一般,又恢复水灾前的活力与生机。各派政要、各行各业的风云人物集聚于此,他们夸下海口:保卫大江城,不让这座古城沦陷。全国最精锐的部队都围在了这座码头城市的外围,让身在这座城市的人有了短暂的希望。盛兴斋搭着这短暂的希望,换来了几日门庭若市。可不久,政府开始遣散流民,呼吁江城百姓逃离故土,另寻他乡。他们用一阵阵熊熊大火提醒着人们,故土将失,家园不再。
那时人们才知道:江城的繁华喧嚣,只是将死之城的回光返照。
薛沛霖躲过空袭,沿着岸边百无聊赖地走着,他手里晃荡着刚从芦苇荡里扯出来的芦苇,回想着刚刚的空袭。那架飞机飞过芦苇荡时,距离地面很近,他看到那位飞行员的表情,他冷漠地通过对讲机与自己的人对话,接着如机器般投掷着炸弹,炸弹爆炸后接连不断的惨叫哭号在他眼里似乎不值一文。他憎恨自己体内留着和他们一样的血,他也害怕自己的基因里是否也会有嗜血无情的一面。他想起几日前报纸上写的陈怀民烈士,如果再多几辆飞机,是不是就可以把他救下了?可为什么中国就没有日本那么多飞机呢?
“薛小爷这样子,怕不是又和人打架了吧?”
沛霖自顾自想着,以至于前面有个人都没有察觉。听到声音,沛霖抬头看了一眼拦住去路的人,一看是宝庆帮的顾师爷,便没好气地说:“手下败将,又要教训我了?”
薛兆和宝庆帮结识后,薛沛霖听闻宝庆帮的义举,便三番五次往宝庆帮跑,一心要跟着秦帮主混江湖。秦帮主被他缠得不甚其烦,便立下条件:打败顾师爷,便让他入帮。可这顾师爷是宝庆帮的“智多星”,哪是个省油的灯?他总是把薛沛霖耍得团团转,可这固执的傻小子就是不认输,师爷耍他一次,他就在自己的本子上记上一笔,最后记了满满一本子,把师爷的套路都摸清了,终于赢了顾师爷一次。
顾师爷看薛沛霖就如看自己孩子般,也不会和他计较,他戏谑地看着沛霖,笑着说:“老夫一介文人,你能打过我,不足为奇。可那人你要是赢得了,那就是江城无敌了。”说罢,便略带夸张的抬起手,指向了码头的一位男子。
那人看起来约莫二十六七,身穿一件白色长衫,看起来一脸书生气质,可他身姿挺拔,眼神坚毅,确又不像读书人那般温润柔和。顾师爷看沛霖有了兴趣,便故意起身要往码头去:“罢了罢了,你还是个小屁孩,哪是他的对手啊,是我考虑不周了,你回家吧!”
“激将法!”沛霖盯着顾师爷,一脸看穿的样子,“老顾,这套路玩了这么多次了,还不够?”
“哎,法子不用多,对症下药,能用就行,这套路你这小东西吃不吃啊?”
“我还就吃这套,怎么着吧?我倒要看看,这人有多厉害!”薛沛霖说着便跳着跑下台阶,闪到那男子身边,斜着眼睛略带挑衅地看着那人。
“这位是……?”男子看到沛霖的样子,一脸不解的问道。
秦帮主一巴掌拍上沛霖的头,指责道:“你这小子,在我地盘上装大爷起来了。这是我秦某人的客,你给我老实点!”
“我要和他比武!”薛沛霖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手指着那位男子,下起了战书。
那男子上下扫视了他一眼,便笑了起来:“你这还是小娃娃呢,我可不愿欺负你!”
这薛家小少爷可不是个守规矩的主,还没等那人把话说完,他就兴奋地朝那人扑了上去,可这年轻小伙子在那人身上半天没讨到好,被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不服气的薛沛霖还要上去打,三下五除二就被那人一把扔进了江里。沛霖小少爷混身湿漉漉的,气得一拍水面,大吼道:“我不服,等我上岸,咱们再来!”
那位男子轻抚长衫,眼神如炬,对着江里的沛霖说:“薛家小少爷,武力不是这样用的,省省力气吧!”
“那我该怎么用?”
“打鬼子,保家国!”
说话间,沛霖已经游上岸来,他仿佛听了个大笑话般,大笑着说:“你不是江城人吧?江城人都不会对我说这种蠢话!”
“我不是江城人,但我知道你,你母亲是日本白川家族的千金,你父亲是江城大学法学系教授,你小叔是100师的副团长,你叔母是江城有名的善心人,如此优秀的家庭,为何有这般顽劣的孩子?”那人看男孩步步靠近,依然用平静的语气与他对话。
“您怕是不知道白川是什么吧?那是日本千金,刚刚在你头上飞的,那是白川大将下令的……老子身上流着他们的血,老子是个杂种!”薛沛霖说这话时面目狰狞。
对面那人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怒气冲冲,很镇定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无能的人往往喜欢先贬低自己,仿佛这样就可以堵住别人的嘴来掩盖自己的无能,但无能就是无能,他们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只有愤怒,就如现在的你一样!”
“哼,老子无能,老子今天就让你瞧瞧,无能的人怎么把你打趴!”薛沛霖冷笑着冲上去。拳头刚一出,那人快速侧身,失重的少年瞬间趴到了地上。他接着起身,继续扑上去。
“小子,打架凭蛮劲可是赢不了的。”
“赢不赢的了不用你教!”薛沛霖比这人还要高出不少,可任凭他怎么使劲,这人依然纹丝不动。
“薛沛霖,不管你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我就问你,这场战争谁对谁错?”
薛沛霖不明白这人搞什么鬼,从来没有人会问他这个问题,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这里是中国的领土,谁不讲道理的侵占,谁丧心病狂的杀戮,谁就是错!”
“那你是站在对的一方还是错的一方?”
“老子当然要维持正义啦!”少年还在使劲攻击,但嘴里回答着那人的话。
那人笑了笑,说:“你既知答案了,又有何恼?”
躬着身子的少年愣住了,他抬起头看着这个人,盯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秦帮主看这小子一脸狼狈相,也不顾身份,欢快地笑了起来:“哈哈哈!李小弟,这小子在我这儿可得意了,还是你这做指导员的有两把刷子!”
薛沛霖拉着秦帮主问道:“指导员?他是谁?”
秦帮主笑着拍了拍沛霖的头,笑着说:“臭小子,这是你小叔的同学,你该喊李叔!”
薛沛霖一听这话,瞬间兴奋起来,他的眼睛一闪一闪地,激动地拉着那人问道:“你是中央军校的?”
那人来不及回话,就闻到一股子东西烧焦的味道,大叹一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大喊着“我的鱼,哎呀,我的鱼呀!”往渔船的船篷内跑去,丝毫没有了方才的文雅样子。
燃起兴趣的少年此刻早已把刚刚面红耳赤的样子抛在了脑后,他追着那人跳上了船,跟着进了船篷,没头没脑地问东问西:
“你是第几期?我小叔是第六期的。你是哪个科?听说你们有很多科,我小叔他们现在都和你们以前不一样了,他们现在是机械化部队,你知道机械化部队吧,我小叔他们是全国第一个,他们拿坦克和敌人轰。你在哪个部队?你们首长是谁?张自忠?陈诚?李宗仁?……”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还认识这么多人?”
“让他讲这个将军那个上将的,他是一天一夜也讲不完!”
薛沛霖听到熟悉的声音,抬起头来,才发现船内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生日宴会后自己便一直躲着的李欣然,还有一个留着短发的女人,她衣着干练,但脸上的表情却带着一丝俏皮。
李欣然看到薛沛霖一脸狼狈的样子,笑着说:“姑姑,我说他好玩吧!”
“姑姑?”
薛沛霖一脸茫然,他不知自己到底是进了个什么地方,两个女士一脸戏谑地看着他,而刚刚穿白衫的那位文雅人此刻却丝毫不顾形象,在那里细细剥着烤焦的鱼皮,一面又敢怒不敢言地看一看李欣然的姑姑。
回家的路上,薛沛霖不解地问欣然:“刚刚那么大一场轰炸,你姑姑和姑父好像丝毫没受影响。”
欣然转过身,一脸天真地模样看着沛霖:“那是你来的时候,你来之前,我姑姑可没那么开心,是姑父想分散她注意力,谎称想吃鱼,才让姑姑烤鱼的!”接着,这位天真的女孩却说出了最震撼人的话,“沛霖,战争的痛苦是存在于每个人身上的。有的人选择向他人发泄,就像骂你打你的那些人一样!有的人选择把痛埋在心里,继续寻找光明!有的人选择自暴自弃,伪装自己!沛霖,第一种人可悲,第二种可敬,第三种人……可叹!我不想你薛沛霖成为第三种!”
沛霖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裙摆随着江边的风微微飘起,她半扎的卷发随意的散在眼前,那是黑白中的一抹彩色。他不自觉地伸手,用手指触碰她眼前的发丝,不愿让这发丝遮挡住她明亮的眼睛。一种难以言说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少年红着脸缩回手那瞬间,少女的眼神闪烁。
秦近山望着远去的两个孩子,回过头对那身穿白衫的人说道:“这孩子挺好的,第一次见他以为就此一面,哪知他不肯知难而退,就这样和我们宝庆帮有了缘分。他和敏敏同岁,我看着他就像看到敏敏一样,战争不容易啊!阿正啊,他喜欢打仗,最喜欢你们叶军长,你看跟着你们可好?”
“五舅,这孩子挺好,就是心里有结。心里的结得解开,才能成器啊!”
“成年人都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战争,更何况是这样身份的孩子呢!”李韵芝说着从后面走上前来,给李正披上了一件薄衫,“你身体不好,还是得注意点!”
秦帮主看着眼前两人,笑着说:“看到你们这样,我也想敏敏妈了。”敏敏是秦近山的女儿,原计划今年与母亲一同到下游来投靠父亲,最终没能成行。秦近山也庆幸他们母女二人未能来,每想到这儿,内心也不自觉松了口气。他知道江城危在旦夕,但为了这宝庆帮的兄弟,他不能离开。他不愿离开也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他希望能为抗日做些什么。
码头上站着的三人顺着江边的堤岸望去,街上的卡车排列整齐地往城里开,车上的一批批伤兵有气无力地靠在车边沿,他们有的断了腿,有的断了胳膊,有的耳朵被削了半边,有的手指头被切了,有的胸口淌着血……他们的痛苦呻吟、无力嚎啕都在一刀刀戳破人们幻想的泡泡,告诉这躲在泡泡堆里的人——噩梦即将到来!
薛沛霖回到家的时候和父亲大吵一架,他不明白父亲为何揪着那些毫无用处的条条框框不放;他也不明白母亲为何要忍受父亲的喜怒无常。但他有时候竟也会想如果自己的母亲不是她就好了,每到这时,他连自己也开始讨厌。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十七岁的自己如一个炮筒,一点就着,他有很多怒气,但这怒气从何而来,他也不明白。
半夜,他坐在后山,望着天空上那轮月亮,月亮表面染着一层红晕,看起来很是阴森。整个江城笼罩在这种阴森的氛围中,他掏出藏在口袋里的烟,那是他从父亲的书房里偷的。他学着小叔的样子,点燃这根烟,放在嘴巴里吸了一口,刺鼻的烟气瞬间包裹住整个口腔,让人不自觉地咳嗽起来。
“这滋味不好受吧!”
沛霖听到声音,吓得赶紧想把烟藏起来,手忙脚乱中,烟头不小心烫到了自己的手。这手足无措的滑稽样倒让说话的人乐了起来:“知道怕个人,还不算混!”
薛沛霖听完这话,垂头丧气地低着头,说:“嬢嬢,我连烟都不会抽,怎么都比不上小叔了。”
“你小叔那么多优点你不学,你倒好,净挑些缺点学!”盛月荷笑着坐在了沛霖身边,拍了拍沛霖的肩膀,接着说:“你小叔有一个优点很重要,他再怎么样,也不会伤害家人。”
薛沛霖低着头,双手紧捏着裤脚,用很小的声音表达自己的想法:“我讨厌他!”
盛月荷当然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她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沛霖你知道吗?我的先生是求乱世中维序之道,那是逼不得已而为之。而你的父亲,他所求的是以一法而固天下,让天下苍生都不必受战乱之苦。我觉得你父亲做的更伟大,你觉得呢?”
“我不懂他做的伟不伟大,但我知道他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
“沛霖,没有人是完美的,你父亲也有很多苦闷和委屈!”
“娘娘,他有委屈,但他对我母亲不好也是真。我想……我只能尽量不恨他!”
盛月荷抬头端详着这个少年,是从什么时候他开始长大?她已经记不清了,眼前这个少年不知不觉中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人无法轻易撼动。但盛月荷知道,经历会慢慢改变他。
日子一天天过着,江城大部分百姓响应政府的号召,被迫逃离家园,他们不舍,但相比于不舍,他们更害怕变成亡国奴。但有些人家因为产业与这土地关联太大,无法离开,如俞子安;有些人也因为自身理想,而主动选择留下,如李韵芝;而薛家也因为薛夫人病重,耽误了行程。
盛月荷给母亲喂完药,便赶到了盛兴斋。铺子里,阿菊坐在后院里给穆老三刚从荷塘里收来的莲子剥皮,他们的孩子莲子也有样学样,把粉嫩的小手泡在水里,兴奋地剥开水里那绿色的圆球,嘴里还开心地喊着:“莲子剥莲子!”
突然,从福大爷的房间里传来了一阵争吵声:“大爷,这眼看着就要打过来了,我们不得不早做打算啊!”
“怎么?鬼子还没打进城呢?你们就要把咱们的家当都拱手让人啦?”阿菊进屋时,福大爷正在生气,他不停地拿拐杖敲着地,那咳嗽声也应着拐杖敲击的声音不断回响在屋内。阿菊忙上去给大爷端了杯水。
负责货运的伙计是原来盛兴斋的老人了,他委屈地对着福大爷发着牢骚:“当初我回来,也是看在老东家仁义宽厚的份上,今日掌柜对我们好,我们也是知道的,可您看这一天天的,没几波生意,日本鬼子的飞机天天在头上炸,等他们打进来,这江城就是第二个南京了。”
“前几天新闻还说了,政府在外围派了王牌部队,苏联的飞机也过来帮忙了,前几天不是还打下了一架日本飞机吗?”穆老三想说些话安抚大家。
“得了吧,老三!人家那飞机,是苏联飞行员一命抵一命换下来的。咱们的人死了就没了,他们的飞机没了,还可以给你整一批来。我看啊,这整个中国迟早给打没了。”
“放他娘的屁,”福大爷听完这个伙计说的话,气得把杯子一摔,指着那伙计的鼻子开始骂起来:“他小日本鬼子要是真来了,我拿我这条不值钱的老命,也保住咱们盛兴斋!”福大爷知道,他的能力只能保一个盛兴斋,可能连保一个盛兴斋都难。他固执的认为,只要盛兴斋守住了,也是守住了中国的一块土地,中国就不会没。
一个年轻的伙计已经按捺不住,他不耐烦地弯腰拾起地上的行李,大声嚷道:“光你一个盛兴斋有什么用?谁要留在这里谁自己留,老子是要走的。日本鬼子来了,盛掌柜家有尊贵的日本国会议员的千金护着,我们有什么呀?到时候别死了还不能和我老婆孩子死在一起!”他的声音很大,故意想让屋外厨房里的惠野听到。惠野当然听到了,只不过她选择没有听到,只是自顾自地揉着面团。比这更刺耳的话她都听过了,还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福大爷听出他话里的话,指着门说道:“你要走便走,没必要在这里阴阳怪气的。你自己也做点心,若那一筐金钱桔表面都烂了,你就确定这一筐都是烂的吗?”
年轻的伙计是听不得这些话的,他闷声不回话,拿着行李便往外走。从前铺进来的盛月荷拦在了他面前。
“盛掌柜的,您待我不薄我知道,但您今天要是拦我,我也只好顾不上情面了。”
盛月荷面带微笑的看着他,用一向平缓地语气说:“回去尽量往山里躲,我让老三把你这段时间的工钱结了,另外再多给你一个月的薪水,现在是乱时,要用钱的地方多得是。”
年轻的伙计听到这话,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掌柜的,您的恩情我是记得的,我儿子病了的时候,是您出钱救了他的命,您是体恤我们这些贫苦人的。可我,我真的不能撇下我的妻儿老小不管呀!”
盛月荷安抚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对屋内的伙计喊道:“若有要走的,一律找老三结工钱,我盛兴斋都会多给一个月薪水。”
半晌,一位伙计走出来,他不敢盯着月荷的眼睛看,只是作了几个揖,表示了感谢。接着,伙计们一个个走出屋,收拾好行李,离开了盛兴斋。
原来热闹的盛兴斋,如今也只剩下:阿菊、穆老三、福大爷三人。
日军也没想到,江城依托两江而建的城市,一马平川,竟然攻了四个月也没攻下来。
抵抗的四个月里,各方人士在江城三县做着各种抗日演讲。李韵芝在宝庆码头做了好几次演讲。她站在临时搭起的台上,为伤兵们募捐。她的演讲直入人心,吸引了大批民众前来捐款。在她的身上,盛月荷看到了贺君仪的影子。
一日,李韵芝演讲完后,带着盛月荷来到了接收伤兵的临时医院。这里说是临时医院,但实际是用布在空地上扯起的一个大帐篷,里面密密麻麻地躺满了血肉模糊的人,他们身上破破烂烂的衣物证明了他们军人的身份。月荷两人进门时,正好碰上李韵芝的哥哥李瑞谦,他叹着气指挥着护士把一名死者抬出医院。
“哥,这是怎么回事?”李韵芝惊恐地问道。
李瑞谦神情无奈,说:“疼得不行,自杀了。”他的声音很小,尽量不让其他伤兵听到。
站在担架旁的盛月荷盯着这块白布,身体不自觉地抖了起来。她不敢想象是怎样的疼痛,会让一个人宁愿死也不愿忍受。她也不敢去想这白布下的人究竟是何面貌。可老天似乎要和她作对一般,她越是不想看,就越是阴差阳错地让她看到。一阵风吹过,担架上的白布随风而起,盛月荷庆幸那人是背着身子,可身子上那暗红色的手印让她吓得后退了几步,差点坐到了地上。
“怎么回事?老子把人交给你们,现在死了是怎么回事?”
盛月荷回头,看到颜行峰怒气冲冲跑进来,一把抓住李瑞谦的衣领,瞪着眼睛吼道,可即使在如此情绪下,他也尽量压低声音,不让里面的其他伤员听见。
李韵芝冲上去把颜行峰拉到一旁,低声说道:“芥子气是个什么东西,你不知道?”
颜行峰此刻也顾不得自己军官的体面了,留着眼泪说道:“我们100师的兄弟都是‘亡命徒’,不怕死,就怕送死。他们这么小年纪,谁愿意让他们去送死啊!学长把他派给我运物资,就是觉得他太小了,得保他的命,谁他妈知道在江城,他们还是得打!”
“颜营长,你身为一营之长,应该知道有些动摇军心的话说不得!”李韵芝提醒道。
颜行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整理好情绪,向躺在担架上的尸体敬了个军礼,接着对韵芝说:“李医生,我的弟兄交给我吧,我给他找个地,以后他家人找来了,也好指路。”
“颜营长,既然是景桓的部下,请让我为他送送行吧,给他打理干净,置办点行头,上路的时候也不至于寒碜。”
盛月荷给这个少年找了身干净衣裳,用毛巾仔仔细细地擦洗了他的身体,那个男孩比沛霖还小,他的面部已经看不清模样,红肿的脸如气球般膨胀着,身体上一个个脓疮流出的液体散发出难闻的气味,他的四肢肿的如馒头般。盛月荷忍住呕吐,轻轻为孩子擦洗身体。她看到那个红色的巴掌印,留着眼泪轻声说:
“这一掌很疼吧,我为我丈夫给你道歉,我知道你不会怪他的……也谢谢你,曾经陪伴过他!”
整理衣服时,盛月荷在他的军服兜里发现了一张纸条,字条上的字迹如钢刻一般,那是她熟悉的字体:
“兹有1153团副团长薛兆,于民国二十七年四月初八许诺列兵文大有,运送物资到江城任务完成,赠盛兴斋终生免费券!”
下面是歪歪斜斜的几个大字——“任务完成”!
随后半年,日本飞机飞得越来越频繁。飞机飞过江城三县,必燃起滚滚烈火,燃烧起来的房屋顺着风一排连起一排,最后地面上那黑色的灰烬证明了这些房屋曾经的存在。被炸弹炸伤的人一排排斜躺在大街上,根本顾及不来。码头上各部门机关人员管理着重要物资的运送,登船处的登记员每天与不同的人争吵不休,他们只为争一个登船离开的席位......
江城陷入一片混乱中。
十月二十五日,日军举着他们的国旗从船上上岸,耀武扬威地踏入三县的地界,江城彻底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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