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震耳欲聋，斑斓的灯光切割着弥漫的烟酒气。齐明勾着李锐的脖子，正声嘶力竭地跟着台上驻唱吼一首烂大街的口水歌。几个小时前那个155分带来的无措，似乎已经被酒精和喧嚣暂时逼退到了某个角落。他精心打理的发丝飞扬，神采奕奕，仿佛那个考出143分却排名第七的人不是他。
陆斯然坐在卡座另一边，相对安静地喝着酒，目光偶尔扫过齐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就在这时，齐明扔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倏地亮起，连续震动了好几下。一看那长长的预览框，就知道是妈妈伤心后的小作文准时送达了。
齐明唱歌的动作顿住了。酒吧里所有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他心脏猛地一沉，砸向胃底的闷响。
“谁啊？唱啊齐明！”李锐醉醺醺地推他。
齐明没理他，手指有些发僵地划开屏幕。那明亮的光线刺得他眼睛发酸。
【妈妈】：明明，睡了吗？妈妈知道你今天心里不好受，看到成绩了，第七名，真的很可惜了，就差那么一点点。你别灰心，千万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跟你爸商量了一下，下一次考试很快了，机会还有很多。我们觉得这次可能就是差点火候，自己学到底没人指点。我打听了一个特别好的协议班，不过全退！叫“成公教育”，都说他们的老师特别厉害，押题准。就是学费贵点，要三万八。
“三万八”。这三个字瞬间刺穿了酒精带来的虚幻暖意，让他指尖都凉了。
他几乎能立刻想到这笔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家里本已紧绷的债务链条又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
【妈妈】：钱的事你千万别操心！一点都不用你管！ 妈有办法，只要你肯去学，能考上，这钱就花得值！咱们这次拼一把，好不好？
长长的文字框，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那字里行间的小心翼翼、孤注一掷的希望和显而易见的勉强，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无地自容。
而他呢？
他此刻正坐在消费不菲的酒吧里，喝着父母挤出来的、本该是他下个月生活费买的酒，在震耳的音乐里麻醉自己，假装白天的失败不存在。
一种尖锐的羞愧和自我厌恶瞬间攫住了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怎么了？阿姨说啥了？”陆斯然察觉到他不对劲，探过身问。李锐也凑过来想看。
齐明猛地按熄了屏幕，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他脸上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只是一瞬间，他又强行扯起一个更大的、更夸张的笑脸，一把揽过李锐。
“没事儿！我妈！啰里啰嗦问我吃饭没！”他大声嚷嚷着，试图用音量盖过心里的慌乱，拿起酒杯重重地和李锐碰了一下，“喝！今晚不醉不归！谁先趴下谁是狗！”
齐明仰起头，像是跟谁赌气一样，将杯中残余的啤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一路烧灼进胃里，却丝毫无法浇灭那从心底里蔓延开的、冰冷的焦虑和罪恶感。
他笑得很大声，和李锐勾肩搭背，仿佛重新投入了这场欢愉的盛宴。
只有他自己知道，母亲那条微信，像一根精准的鱼刺，牢牢卡在了他情绪的咽喉里。
三万八。
他假装努力的成本，越来越高了。
而他那看似总能快速复原的乐观，不过是浮在沉重现实之上的一层薄薄油彩，轻易就能被一条微信戳破，露出底下狼狈不堪的真相。
他又灌下一杯酒，试图把那根刺狠狠地冲下去。
齐明几乎是把自己摔进出租屋的。陆斯然费劲地架着他，把他扔到了那张乱糟糟的床上。
“水……给我点水……”齐明含糊地嘟囔着，胃里翻江倒海。
陆斯然叹了口气，熟门熟路地找到杯子，接了杯温水递给他。“让你少喝点，明天又该头疼。”
齐明没接话，咕咚咕咚灌下半杯水，冰凉的感觉稍微压下了喉咙的灼烧感。他眼神涣散地靠在床头，“三万八……哈哈……成公教育……”他突然嗤笑出声，声音沙哑难听，“把我卖了值不值三万八？”
陆斯然皱眉看着他：“阿姨又让你报班？”
“啊，”齐明重重地点头，动作大得让自己一阵眩晕，“协议班！不过全退！多好啊……哈哈哈……说得好像钱是大风刮来的一样……”他的笑声比哭还难听，“不用我操心……她能有什么办法？啊？陆斯然你告诉我，她除了去求人借钱，去刷那快爆了的信用卡，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猛地抓住陆斯然的胳膊，手指用力得发白，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崩溃的质问。
“我他妈就是个无底洞！填不满的！去年报了班了，屁用没有！今年没报，我他妈考了143！第七！第七啊！”他吼叫着，唾沫星子都快喷到陆斯然脸上，“你说我再去糟蹋这三万八，我是不是畜生？啊？！”
陆斯然想说什么，却被齐明下一句话堵了回去。
齐明像是突然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松开了手，身体瘫软下去，声音骤然低了下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怨恨“有时候我真他妈想……凭什么啊……”
“家里的债又不是我欠的……我爸手一挥，几百万没了……我的留学……妈的……老子offer都快拿到了……”他语无伦次，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破旧的床单，“要是没这破事……我现在……我现在是不是该穿着西装人模狗样地在哪个摩天大楼里喝咖啡了？至于像现在这样……像条没人要的野狗，在这里卷生卷死……考个143还他妈是第七名？！”
他猛地抬手抹了一把脸。
“培训班……呵……”他又笑了起来，“是不是去了那儿……就有人拿鞭子抽着我学了？是不是就能管住我这烂泥扶不上墙的德性了？三万八……买个牢坐……值吗？”
像是在问陆斯然，又像是在问自己，但显然并不需要答案。酒精放大了齐明所有的情绪——对父母愧疚，对父亲的一丝怨恨，对自己的厌弃，以及对那遥不可及的人生的扭曲向往。它们混杂在一起，变成一团乱麻，堵在他的胸口。
陆斯然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他。他知道，齐明此刻需要的不是安慰，也不是说教，只是一个发泄的出口。
齐明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一歪，倒在床上，声音越来越小，最终被沉重的呼吸声取代。
陆斯然替他盖好被子，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根名为现实的刺，并未被酒精融化。明天醒来，痛苦只会更加清晰。而三万八的难题，和那座155分的山，依然冰冷地矗立在那里，等待着他去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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