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舔舐着黑暗，映得每个人脸上明暗不定，像戴了一张张剥落不全的面具。我拨弄柴火的树枝顿了顿，黑子的话沉甸甸地砸进耳朵里。
强子没了。
空气里的腐臭似乎又浓重了几分，钻进鼻腔，黏在舌根，怎么都甩不脱。我没抬头，只是看着跳跃的火苗，它们张牙舞爪，吞噬着有限的枯枝，像外面那些东西吞噬活物。
“东边巷子清理过了，搞到半箱泡面，两瓶水。”黑子干涩的声音继续汇报，每一个字都透着精疲力尽，“但强子……我们没来得及……那杂碎躲在衣柜里，猛地扑出来……”
他的声音哽住了，没再说下去。没必要。每个字眼都带着血淋淋的钩子，勾出同样血淋淋的记忆。在这里，死亡不是新闻，是日常。减员，像呼吸一样平常。
角落里，小雅动了一下，外套滑落些许。她没醒，但睡梦里也在发抖。我把目光从火堆上移开，落在她身上。三个月，她瘦脱了形，眼窝深陷，曾经总是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的嘴，现在总是紧紧抿着。她很久没大声哭过了，只是偶尔在夜里发出小动物一样的呜咽。
最初那几天，我的耳朵里除了她的哭声，就是皮卡引擎的咆哮，还有后视镜里……我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的嫩肉里，疼痛压下了那瞬间翻涌上来的腥气。
腰间的硬物硌着我，冰冷，固执。那把卷了刃的菜刀。布条缠裹的刀柄已经被我的汗渍和污垢浸得发黑，摸着再没有当初她攥着时的温度。只有一片死寂的凉，时时刻刻贴着皮肉，提醒我那个推开我的力量，和最后决绝的呐喊。
没人问过我这把刀的来历。在这鬼地方，谁身上没挂着几件说不出口的遗物。但它就在那儿。每一次清点少得可怜的食物，每一次决定谁去危险的前哨，每一次听到又有人没回来时，那冰冷的铁块就往肉里更深地烙进去一分。
有什么东西，早在不知道第几次挥刀砍向那些曾经是人的东西时，就在胸腔里硬化了。不再是恐惧，不再是悲伤，是一种更沉、更钝、更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东西。它让我在分发最后半瓶水时手指不会抖，让我在命令腿脚最快的阿峰去引开尸群时声音不会颤。
黑子他们还叫我“默哥”。这称呼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我第一次带头从一个小超市里抢出几袋饼干，打退了两只跟进来的丧尸之后。那时候，我的砍刀劈进一个腐烂的脖颈，拔出来时带出粘稠的黑血，溅在我脸上，温热的，臭得让人想吐。我没吐，只是抹了一把脸，把饼干扔给他们。
“吃。”
就一个字。
他们看着我，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从那天起，就成了“默哥”。
我站起身，骨头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像生锈的零件强行扭动。篝火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斑驳掉皮的墙上，摇曳着，像个不稳的巨人。
远处，废弃的城镇轮廓在夜色里沉默地匍匐，像巨兽死去的骨骸，黑洞洞的窗口是它们空洞的眼窝。
风穿过厂房的破洞，发出呜咽一样的声音。
我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冰冷的铁器汲取着指尖那点可怜的温度。
“守夜的分两组，前夜后夜轮换。”我的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铁锈，但没有任何犹豫，“明天……”
所有人的目光抬起来，落在我们身上。疲惫的，麻木的，带着一丝习惯性的等待。
“……我们去更东边那个五金市场看看。”
黑子愣了一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东边更远，意味着未知，意味着更长的暴露时间，意味着可能更多的“那些东西”。但他看着我的脸色，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好，默哥。”
风声还在呜咽。
我指尖用力，那卷刃的铁片硌得指骨生疼。
那里面，冻着那个永远也回不去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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