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的工具房里黏稠地流淌。每一秒，都像有冰冷的针尖扎在神经末梢。我抱着小雅，她的呼吸微弱但平稳了些，昏睡中偶尔会因为疼痛轻轻抽搐。手电光线下，她脸上的紫色脉络没有扩张，也没有消退，像某种不祥的纹身，刻印在苍白的皮肤上。
暂时稳住了。但那毒，像潜伏的蛇，盘踞在她身体里。我们缺药，缺干净的水，缺一切能真正救她的东西。
黑子靠在门框边，耳朵贴着缝隙，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阿峰焦躁地在一旁踱步，鞋底摩擦着水泥地，发出沙沙的轻响，像磨着每个人的耐心。
“远了……”黑子忽然低声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刚才那动静，像是往东边去了。”
东边。不是我们来的方向，也不是我们打算去的方向。但这意味着巷子附近暂时安全。
我轻轻将小雅放平在麻袋上，她的眉头紧蹙着，即使在昏迷中也不得安宁。我站起身，骨头像生了锈。
“走。”我吐出这个字，声音干涩，“不能留在这。”
阿峰立刻看向小雅：“她这样……怎么走？”
“背着。”我弯腰，将小雅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示意黑子帮忙，“黑子，搭把手。阿峰，前面开路，注意岔口。”
没有争论的时间。黑子沉默地过来，帮我将小雅扶到背上。她很轻，像一捆没有重量的枯柴，但那份冰凉隔着衣服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我用找到的一截粗绳，快速将她固定在我背上。
再次走入巷子，阳光勉强挤过高墙，投下冰冷的光斑。阿峰握着斧头，警惕地走在最前，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黑子断后，钢管横在胸前，不时回头。
我的后背能清晰感受到小雅每一次微弱呼吸的起伏，那冰冷的温度和我自己的冷汗混在一起。腰间的菜刀随着步伐一下下撞击着我的髋骨，沉默而固执。
巷子七拐八绕，堆满垃圾和废弃物。腐臭味无处不在。我们尽量避开主路，在建筑的阴影里穿行。目标是北边，老张头之前提过一嘴的社区诊所，那是这附近唯一可能找到药品的地方。希望渺茫，但不能不试。
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有时需要爬上堆砌的瓦砾，有时要侧身挤过狭窄的缝隙。小雅在我背上无声无息，只有偶尔压抑的呻吟证明她还活着。
在一个堆满废弃轮胎的岔口，阿峰猛地停下，举起拳头。
我们立刻蹲下身，借轮胎隐藏身形。
前方不远处，两个身影摇摇晃晃地走过。穿着破烂的环卫服，皮肤青灰，动作迟缓。普通的丧尸。它们似乎没发现我们，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等它们慢吞吞地拐过街角，阿峰才松了口气，刚要起身——
“呃……”
我背上的小雅突然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环境里却异常清晰！
刚拐过街角的那两只丧尸的嗬嗬声戛然而止。
糟了！
阿峰和黑子的脸色瞬间变了。
下一秒，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从拐角后响起！那两只丧尸去而复返，并且，它们嘶哑的吼叫声引来了更多回应！远处，近处，嗬嗬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像被点燃的导火索！
“跑！”我低吼一声，托紧背上的小雅，猛地从轮胎后窜出！
阿峰咒骂着挥斧劈翻最先冲过来的一只，黑子的钢管也狠狠砸在另一只的膝盖上。我们沿着来路亡命狂奔！
背后的嘶吼声汇聚成潮，越来越多的身影从各个角落、破败的门窗里钻出，加入追赶的行列。它们速度不快，但数量惊人，像一股污浊的、缓慢移动的浪潮，堵塞了身后的巷道。
我们不能被堵住！
“左边！那栋白楼！”阿峰指着侧面一栋半塌的居民楼，一楼有个破碎的窗户洞开。
没有犹豫的机会。我们一头扎进那个窗口，冲进黑暗的楼道。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
阿峰和黑子迅速用里面散落的破烂家具堵住窗口，暂时延缓了追兵。砰砰的撞击声立刻在身后响起，腐烂的手臂不断从缝隙里伸进来，疯狂抓挠。
我们沿着楼梯向上跑，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里回荡。小雅在我背上颠簸着，发出痛苦的呜咽。
一口气冲上三楼，随便撞开一扇虚掩的防盗门，闪身而入，立刻反锁。
一套普通的民居，客厅一片狼藉，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但相对完整。我们靠着门板剧烈喘息，听着楼下不断传来的撞击和嘶吼，它们一时半会上不来。
安全了……暂时。
我把小雅小心地放在积满灰的沙发上。她的脸色更白了，呼吸急促，刚才的颠簸显然让她极其痛苦。包扎的手腕处，隐隐又有暗红色的血渍渗了出来。
黑子警惕地检查其他房间。“安全。”他回报，声音带着疲惫。
阿峰瘫坐在地上，靠着墙，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污垢：“妈的……差点……”
我跪在沙发前，检查小雅的情况。毒纹依旧，生命体征微弱。必须尽快找到药品。
我站起身，目光扫过这间陌生的客厅。典型的家庭布局，日历停在病毒爆发的那个月。餐桌上还放着半碗早已干硬发霉的面条。
我走向卧室。衣柜被翻得乱七八糟，地上散落着衣服。梳妆台上，东西也被扫落一地。我蹲下身，下意识地拉开梳妆台最下面的抽屉。
通常，家里会把药箱放在这里，或者床头柜。
抽屉里只有一些杂物，针线，旧照片。没有药。
心底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焦躁和暴戾。我猛地一脚踹在梳妆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灰尘簌簌落下。
黑子和阿峰被惊动，探头看来。
我没理会他们，胸膛剧烈起伏着，目光扫视着这个绝望的房间。最后，落到床头柜上。
我走过去，一把拉开抽屉。
里面躺着一本半旧的《家庭医疗手册》，下面压着一个小巧的塑料药盒。
心脏猛地一跳！
我抓起药盒打开——几板吃剩的抗生素，一些止痛片，还有一小瓶碘伏和几卷纱布！
不是特效解毒剂，但抗生素可能有用！至少能处理伤口，预防继发感染！
希望像微弱的火苗，重新点燃。
我拿着药盒回到客厅。黑子和阿峰看到我手里的东西，眼神也亮了一下。
我拧开碘伏，小心地解开小雅手上的临时绷带。十字切口有些红肿，边缘泛白。我用碘伏仔细清洗，然后挤出两粒抗生素，撬开她的嘴，混着一点水小心地喂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我才感觉脱力般坐倒在地，靠在沙发边缘。
楼下丧尸的骚动似乎平息了一些，也许失去了目标，又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
房间里安静下来。夕阳的光从布满污垢的窗户斜射进来，拉出长长的、昏黄的光柱，浮尘在光柱里缓慢飘动。
阿峰从厨房找出半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给我。我喝了一口，冰冷的水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那火烧火燎的焦虑。
黑子默默地把找到的几块压缩饼干分给我们。
我们沉默地吃着，咀嚼着干硬的食物，像在完成一项任务。
窗外，偶尔传来遥远的嘶吼，或是风声。
我拿出那把卷刃的菜刀，放在眼前。昏黄的光线下，它更显得破旧不堪，刀身上的污血已经发黑，卷刃的地方像犬牙交错。它救过我的命，也差点害死小雅，刚才又用它做了最粗糙的急救。
一把没用的破刀。
可我依旧别回腰间。那冰冷的触感，像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
我看向沙发上呼吸微弱但平稳的妹妹，又看向窗外逐渐沉下的夜色。
夜还很长。路也是。
但至少，我们又多活过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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