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喻忽然发现，于邵安的眼睛是没有丝毫质的纯黑色，像一块漂亮的黑宝石。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你的时候不带任何情绪，莫名地有种审判的意味。往常拥有这种眼神的人通常性格会比较强势，阮喻心想大概于邵安平时也是很强势的人吧，可他这样看着她的时候却没让她有任何不自在的感觉。
于邵安说完这句话之后就闭口不言了，接下来的一小时都没再理她。
一小时后，于邵安走了。
这让原本困得不行的阮喻一宿都没睡好。倒不是因为不舍得于邵安走，只不过当阮喻一想到于邵安怼她的话，心里就像被一团棉花给堵住了。
是她对不起他？
其实这个判断的主观性比较强，也许事实根本不是那样，但阮喻吃亏的地方在于她根本不记得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也无从为自己分辩。
她到底做了什么事才对不起于邵安？骗他钱了？精神出轨？还是……
阮喻不敢再想下去了。
之后的两天于邵安没再过来。
阮喻被转到了vip特需病房。单人间，酒店式套房，全景落地窗视野，除此之外，还配备了私人管家和多语种翻译，不过阮喻也不怎么用得上就是了。
如此雄厚的财力也让传闻甚嚣尘上，阮喻在住院期间结交的许多女病友们开始扩散各种版本的谣言。有说她是豪门弃妇，也有说她是总裁的失忆落跑小娇妻，太像狗血言情小说里的桥段了，就连阮喻也听得津津有味。
“那个人可是你的前夫，又这么有钱，你就不好奇他是干什么的吗？”这天吴琪打针的时候和她闲聊。
“拜托，我又不傻，”阮喻扔给她一个白眼，“你也说过了，是前夫，又不是我老公了。当初我跟他离婚的时候肯定是打定了主意老死不相往来的，不可能因为现在失忆了就违背自己的初衷吧？我不可能主动去找他的。”
“但你如果想恢复记忆的话，还是去问问他比较好呢，”吴琪踌躇道，“他肯定知道不少你以前的事。”
“聊什么呢，查房。”这时王彤走进来了，阮喻和吴琪赶忙闭上了嘴。
“今天恢复得怎么样？”王彤检查的时候阮喻依旧不敢说多了话，连连点头说，“挺好的。”
“食欲呢？”
“也还行，就是没什么胃口。”阮喻没说其实自己这几天都有种想吐的感觉，绞尽脑汁想了个理由，“可能……医院的盒饭太清淡了吧，我喜欢吃点辣的。”
“辛辣的不能吃。”
王彤草草往病历本上记了几笔，刚准备走，这个时候阮喻忽然捂住了嘴。
……
飞机落地Z城已是傍晚，于邵安走下舷梯，一股湿冷的风扑面而来。
Z城分部的助理周鸣恭候已久，看见于邵安的穿着很是惊讶：“于总，晚上降温了，穿这么少不冷吗？”
周鸣怎么说也要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借给他，于邵安摇头拒绝：“我不冷，这样的温度在北方说不上冷。”
周鸣笑笑：“差点忘了于总是北方人了，这段时间来Z城不怎么习惯吧？”
于邵安没否认。
也不能说不习惯，但有一点于邵安不得不承认，在Z城确实没S城呆得舒坦。Z城是典型的南方沿海城市气候，夏秋两季多台风暴雨，到了冬天虽没北方冷，那股粘腻的湿冷天气还是颇为难熬。
“这也正常，我很多北方朋友一过来也说不适应，没几个月又跑回去了，”周鸣发觉自己已落后了一段距离，急忙加快了脚步追上来，“冷倒不冷，就是太湿，我现在冬天也要喝祛湿茶。”
于邵安不自觉笑了一下。他想起以前阮喻形容Z城的风就像一个阴湿的男鬼。
“行程我和Kevin确认过，您是待两天就走？酒店我已预订好，还有您嘱咐的东西昨天我已经让人送去医院了，司机也在门口等，您看是先去哪边儿？回公司的话刚好顺路，去医院还要绕远。”周鸣隶属世黎集团Z城分部市场部，习惯了快节奏工作，喜欢一口气把话说完。
于邵安脚步不停：“先去医院。通知中高层以上，半小时后开线上会议。”
“好。”
周鸣是资深打工人，八年前大学毕业后就加入世黎集团，一路摸爬滚打到现在，上个月刚提的市场部副总监，晋升可谓神速。但他在分部工作这么久，还没怎么和总部高层打过交道，所以半个月前当周鸣接到总部Kevin的电话，还以为自己被踢出局了。
“没什么大事，”Kevin在电话里云淡风轻，“提前告知你一声，于总今天过来看看分部情况，下午五点的飞机，你安排个助理去接一下。”
“于总？”周鸣在脑海里疯狂搜寻着总部高层的名字，好像财务部有个副总监姓于，除此之外……
“就是总裁，集团大老板，”他听见Kevin说，“另外，于总还有别的行程，恐怕这段时间会常来Z城，你们分部的同事最好提着口气，别松懈了。”
大老板要来，周鸣哪敢只派个助理过来，但凡是于邵安在的场合，他事事亲力亲为，都快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私人秘书了。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得知一桩秘辛，要是传开来会在集团内网爆炸的一则惊天八卦。
有关住在Z城第一人民医院的那个女人。
周鸣上车之后一直没敢说话。
于邵安坐在后座上，用笔记本电脑连接上会议。他的开会风格和周鸣认识的所有分部领导都不一样，没有任何假情假意的寒暄，初次和分部开会他也没有试图开展服从性测试，整个会议流程只有三个环节：汇报，提问，解释。
Z城分部远离总部管辖，近几年业绩都不怎么好。分部的资深领导觉得天高皇帝远，还以为总部不重视就可以继续躺一会儿，万万想不到大老板这个时候搞突袭，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周鸣听着会议上那些老领导个个被于邵安怼得哑口无言，更不敢插话了。
会议结束，车上气氛还僵着，周鸣这才斗胆开口问了句：“于总，您晚上吃饭没？”
“飞机餐。”于邵安的脸色不算好看。Z城分部的高层都是些浑水摸鱼的老油子，一开口就露馅了，这场会议让他气得够呛。
周鸣噢了声，小心翼翼地接了句：“医院那边说阮小姐也吃过晚饭了。”
直觉告诉他这个时候再谈工作只会火上浇油，他巧妙地把话题往另一个方向引。
他猜想，也许提起医院那位会让大老板高兴。
“是吗？”于邵安语气果然缓和了些，透过后视镜，周鸣看见他那张死寂沉沉的脸上有过一闪而逝的松弛。
“还有多久到？”于邵安又问。
“下了高速再过半个小时到。”周鸣说。
机场和医院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这是最近的路线了。
于邵安没再开口。周鸣却不想放过这个能够和大老板拉近距离的机会，继续说道：“阮小姐转到特需病房之后，我时刻都和医院工作人员联系，据说阮小姐这两天恢复得不错，精神也明显变好了。”
“嗯，”于邵安的声音果然变得温和了，“劳你费心。”
“应该的。”周鸣赶紧说。
也许大老板已经对他格外高看了一眼，周鸣心里想着。听Kevin说那位阮小姐住院期间大老板会经常过来，他不由得庆幸，幸亏大老板的行程是自己亲自跟着的。
等关系搞好了，没准还能申请调到总部去。
“话说酒店……”周鸣还想多说点什么，手机屏幕却突然亮了起来，医院那边发来的消息，估计是太忙了没空打电话。周鸣随意扫了一眼脸色霎时变了。
“怎么了？”
“于总，不好，阮小姐出事了!”
于邵安赶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门紧阖着，医生还在里面做检查。吴琪和王彤留在外边，等家属过来作进一步解释。
“怎么回事？”于邵安语气还算镇定，但脸色有些发白。
“傍晚突然出现的情况，呕吐，还是喷射性呕吐，伴随剧烈头痛，应该是有血肿，出血量27毫升左右。现在有两种选择方案，一种是保守治疗，另一种是动手术。”王彤不了解他和阮喻的关系，不放心地问了一句，“您是患者的家属吧？”
“是。”于邵安说。
“不是吧，”吴琪这时候插话，“您已经和阮喻离婚了，不算是她的监护人。”
王彤有些意外：“患者是孤儿？就没别的亲人吗？”
“没有，”吴琪熟悉章程，也觉得有点难办，“如果她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还可以自主决策，但她现在已经明显不清醒……如果要手术的话，那就只能由院长签字同意了。”
“动手术有风险吗？”于邵安打断。
他的情绪始终是压着的，再烦躁也没有显露出来。从周鸣收到阮喻在急救的消息起，司机一直拼命地往医院赶，即便抄小路用了最快的速度，到这里也用了二十多分钟。这二十分钟里他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他在忍。
或者说自从阮喻消失之后他就一直在忍耐。他这个可悲的被抛弃者，阮喻把他甩得远远的他还要不顾一切地追过来，见了面她却说已经把一切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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