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治医生张秉昆推门匆匆走出来了,于邵安又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
“动手术有风险吗?”
“开颅手术肯定都是有风险的,最坏的情况也能想象到,”张秉昆摘下口罩,抬手抹了把脑门上的汗,“不过一般来说,出血量在30毫升以上就要立即动手术,她这种情况可以密切观察一段时间,如果她的出血量继续扩大,需要紧急进行开颅手术。”
于邵安没说话,瞥向门里侧。病床摆了许多大型治疗设备,还有两个医护人员站在床边。阮喻躺在床上,大半张脸被呼吸罩挡着。
他目光转回来:“您贵姓?”
“姓张,”张秉昆接过王彤递过来的签字板看了眼,“您不是患者家属吗?”
“张医生,阮喻后续的治疗,能否让钱院来负责?”于邵安好像没听见那个问题,语气平平道。
“钱院?这么晚了,你让我现在叫他过来吗?”
于邵安说了声稍等,转身往外走。张秉昆又进去跟其他医师交代了几句,忽然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钱院。
钱院是Z城第一人民医院的副院长,脑外科手术专家,曾经成功切除了世界上直径最大的脑部动脉瘤。张秉昆不敢怠慢,急忙接起电话。
“阮喻这个患者交给我吧,你当助手,我现在往回赶了。”
张秉昆赶忙答应。
刚挂完电话于邵安就回来了,张秉昆看他的目光也多了分好奇:“钱院答应接下这个患者了,我今晚会守在这里,你既然不是患者的监护人就可以先回去,有情况再通知你。”
“不用,我就在外面等。”于邵安摇头。
张秉昆随他去了。
阮喻的情况是在凌晨五点钟好转的,钱院看过之后决定用药物治疗降低颅内压,出血量没有继续扩大,但不能排除血肿的风险,还没有脱离急性期。
七天后,阮喻才从ICU转回普通病房。
她醒来的时候是白天,窗外虫鸣鸟叫,阳光正好。
阮喻睁开眼睛,看见于邵安坐在床边。
他模样看起来不怎么好,眼下两团深重的乌青,胡子拉碴的,领带歪歪斜斜挂在一边,衬衫上全是褶皱。
阮喻对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努力了好几次,才开口说出第一句话:“巧克力和西红柿打架……”
“嗯?”她睡了太久嗓音早就哑成了一片,于邵安听不清,低头凑近床边,“你说什么?”
“巧克力和西红柿打架,”阮喻清了清嗓音,继续说下去,“巧克力赢了会变成什么?”
好几分钟于邵安都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的沉默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逐渐把阮喻淹没了。
“会变成巧克力棒。”阮喻硬着头皮说完这个冷笑话,试图扯起唇角笑一下。
这个笑话是她在住院期间上网刷到的,当时她抱着枕头足足笑了二十多分钟,笑得吴琪心里发毛,甚至都想叫精神科医生过来看看。
阮喻问过吴琪和她那些女病友,她们都说不好笑。
看来于邵安也这么觉得。
因为听她说完这个笑话之后于邵安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
不,是非常难看。如果说平时的于邵安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那么现在的他应该快要忍不住把身上那层用于伪装的羊皮撕破了。
阮喻觉得有那么一瞬于邵安好像很想打她。
她正想说点什么挽回的时候,于邵安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又变回了原来那只披着羊皮的狼。
他抬手摁了下呼叫铃,垂眸看着她,语气仍然温和。
“你醒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没有?”
说不上不舒服,但进了一趟ICU又出来还是挺透支生命力的。阮喻摇了摇头,躺在床上等医生过来做检查。
钱院和张秉昆都来了,还带了好些个实习生,围在阮喻床边叽叽喳喳。
“预后效果不错,四肢手脚都能动,后续还要结合康复训练才能恢复正常人的生活水平。”
“但我看她说话有些困难,而且思维比较涣散,且不说以前的记忆恢不恢复得了,今后的记忆力可能都会出现明显的下降,这方面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一个实习医生说完,侧头看了眼一旁的于邵安。张秉昆清楚实情的,这时候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嘴:“他不是患者家属。”
实习医生们顿时露出很意外的表情。
“好了好了,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张秉昆意识到自己失言,尴尬地伸手在半空中挥了挥,“好了,住院医继续密切留意,我们先去看其他病人。”
医生们一窝蜂地走了。
于邵安走回床边,重新坐了下来。
阮喻发现于邵安现在这个模样,和之前那个总是穿得衣冠楚楚来医院看她的人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她不禁在想,在她昏迷的这些日子,于邵安又熬了几天?
他看起来好长时间都没有睡过觉的样子,再这样下去阮喻不知道到底是她脑出血变成植物人的可能性更大,还是于邵安突然猝死的风险更大了。
阮喻毕竟还是有点良心的。
虽然刚醒来说话还有很艰难,她还是非常努力地,一字一句地对于邵安说:“你走吧。”
她想让于邵安回去休息,最好马上睡一觉。她觉得再这样下去于邵安可能也要进ICU了。
于邵安却显然误解了她的意思,他的表情霎时冷了下来:“赶我走,是吧?”
阮喻想说你这么喜欢不要命地熬的话也回家去熬啊,杵在我床边干什么?猝死了可别让我负责。
她心里也有些生气,又没办法一次性说那么多话,只好费劲换了个简短点的句子:“我睡觉……你很吵。”
于邵安静了好一会儿,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他抬手替她掖了下被子,起身走掉了。
周鸣候在医院门口,见于邵安出来,急忙小跑过去:“于总,机票订好了,您确定要今晚走?”
于邵安说是。
他又转头看了眼医院里面:“这边就麻烦你帮忙盯着了。”
“好的好的,肯定没问题。”
这段时间于邵安几乎住在医院里,周鸣也知道之前阮喻的情况不太好,不敢多问,跟着于邵安上了车。
现在是上午十点,飞机是晚上的,时间还绰绰有余。周鸣让司机先送于邵安回他订的那套酒店公寓休整一下,下午再来接他。
于邵安输指纹,进了门。
这段时间只要过来Z城,于邵安不是在医院留宿就是住在这间公寓里,因为离医院很近,开车拐个路口就到,离世黎集团分部也不算远,方便他协调工作和照顾阮喻。
周鸣为了讨大老板欢心,特地留了个心眼去问总部的Kevin。Kevin告诉他于总喜欢住什么样的,装修不要太浮夸豪华,简洁就好,但地方要大,私密性够强。周鸣照着Kevin的嘱咐一一对照着去布置公寓,才终于换来了于邵安一句“还行”的评价。
公寓面积很大,隔音效果绝佳,于邵安走动的时候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反扣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于邵安拿起来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
“别喝了。”
于邵安正要打开啤酒,闻言手一顿,不自觉笑笑:“你怎么知道?”
“换了我,这个时候我也会想喝点儿什么,”陈彦冷静刻板的声音响起,“但我猜你现在应该极端缺少睡眠。睡眠剥夺会使血压升高,心率加快,叠加酒精作用下容易引发恶性心率失常,冠状动脉痉挛和心衰急性发作。于邵安,你已经三十三岁,不再年轻了。”
“别说得我快死了似的。”于邵安把领带解开,扔在餐桌上。
“阮喻呢?”陈彦问。
“算是转危为安,”于邵安揉了揉眉心,“但她不想见我。”
“即便是在失忆的情况下?”
“嗯。”
陈彦不说话了,大概在思考该用什么话来安慰他。但他一个理论物理学家,情商几乎为负,想不出什么好话。而且阮喻放弃了于邵安这是事实,是已发生的不可扭转的结果,再多虚言也无法改变什么。
“也许你该去好好睡一觉,”陈彦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起码睡着了不会想起自己失去的东西。”
“这么酸的台词又是从哪学的?”
“我太太告诉我的。”陈彦严肃地说。
“挂了。”于邵安说完后站了起来。
窗帘严丝合缝地闭拢,室内昏沉,似是被一种奇特的寂静所统治,压得人呼吸困难。
不知怎的,于邵安莫名想起了阮喻讲的那个巧克力和西红柿打架会变成巧克力棒的冷笑话。
他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很冷。
又觉得无奈。
她重伤难愈,医生都说往后再记新东西会比较吃力,她居然还会记得几天前看过的一则冷笑话。
她宁愿记得这些无聊透顶的笑话,也不愿记得他们从前的种种。她的潜意识里到底是有抵触。
难道他真的有那么糟糕吗?
于邵安最终没喝那瓶酒,去浴室洗了个澡,回房间倒头就睡。陈彦说得没错,睡着了就什么都不会想了,这一觉于邵安睡得沉,只是单纯地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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