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一线生机
营帐内还残留着酒宴的余温和狼藉，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那个贱婢的微弱气息，混合着他自己额角伤口散发的血腥气，这一切都像热油浇在他心头，将怒火越烧越旺。
“滚！都给本王滚出去！”他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对着帐内侍立、战战兢兢的亲兵咆哮。
众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逃离了这个即将化为风暴中心的大帐。
当最后一人消失在帐内，压抑到极致的怒火终于彻底爆发。澹台漠猛地一挥臂，将最近的一张摆满酒肉的木案掀飞，杯盘碗盏哗啦啦碎了一地，汁水横流。他还不解气，又抄起一把沉重的胡椅，狠狠砸向支撑帐篷的立柱，发出沉闷的巨响。
“贱人——！李淮月！澹台烈！澹台晟！”他低吼着，每一个名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
刚包扎好的伤口，因这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温热的鲜血殷透纱布，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他皮袍上，晕开暗红的痕迹。这疼痛更刺激了他的狂怒。他伸手抹了一把，看着掌心的猩红，眼神变得更加狰狞。
他澹台漠，北境大皇子，何时受过这等奇耻大辱。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亡国女奴砸破了头，这要是传出去，他威严何在？!
更可恨的是澹台烈和澹台晟！一个阴阳怪气，字字句句都在挤兑他、削他的面子；另一个看似持重，实则和澹台烈一唱一和，逼得他不得不让步！他们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狗屁兄弟和睦、部落声望，他们就是来看他笑话，来打压他威信的！
越想越气，他双拳紧握，眼里迸发出焚心刻骨的恨意。
那个贱婢李淮月必须死！他一定要将她碎尸万段，才能消心头之恨！还有澹台烈，他竟敢公然向他索要人，这简直是对他权威最直接的挑战！他这个五弟，平日里笑呵呵的，心思却比毒蛇还毒！至于澹台晟，那个总是冷冰冰、高高在上、一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三弟，他竟也来插一脚，着实可恨！
帐内的陈设几乎被他砸了个稀烂，满地狼藉。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混乱中来回踱步。暴怒过后，一种更深的屈辱和冰冷的杀机逐渐占据了他的心神。
他停下脚步，看着铜镜中自己额角狰狞的伤口和布满血丝的双眼。
“来人！”他声音沙哑，带着压抑后的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是更令人胆寒的风暴。
一名心腹亲兵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看到帐内的景象，头皮一阵发麻，连忙低头不敢再看。
澹台漠背对着他，声音冰冷：“去，给本王查清楚！澹台烈为什么要那个贱人！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还有给本王盯紧了澹台烈的营区，那个贱人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
“是，大殿下！”亲兵连忙应声。
“还有，”澹台漠缓缓转过身，眼神阴鸷，“今天在场的人，都给本王把嘴巴闭紧！谁敢把今晚的事泄露出去半个字，本王拔了他的舌头！”
“属下明白！”
亲兵退下后，帐内重新陷入死寂。澹台漠走到炭盆边，炭火的光芒映照着他半边阴晴不定的脸。他伸手，徒手抓起一块烧红的炭，他将烧红的炭块狠狠摁灭在掌心，发出一阵皮肉焦糊的嗤响，灼热的痛感传来，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焦糊的味道。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原本混乱暴怒的头脑，也因这灼心般的疼痛，重新变得冷酷而清醒。
李淮月、澹台烈……我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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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氏和李瑾月在重兵把守的囚车里度过了极其难熬的一夜，寒冷与担忧交加，使得一夜未眠。
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冻僵了的身体有些许余温。李瑾月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有的只是无尽的悔恨和痛楚。
天蒙蒙亮，便有兵丁靠近，身着装扮不同于昨天普通的押送兵，他们穿着厚重甲胄，凛冽的目光扫过一众惶惶不安的女眷，停在最后一辆囚车旁吩咐道：“打开车门，把这两个人给我带走！”
李瑾月吓得浑身一颤，韦氏下意识挡在女儿身前，眼神警惕，声音因恐惧而紧绷：“你们要带我们去哪？”
“少废话！快点！”为首的甲胄兵语气不善，透露着不耐烦。
绝望瞬间席卷全身，单独被带走，是否意味着更加悲惨的命运。她们的挣扎在此刻显得可怜且无济于事，身后的士兵拖拽着她们下了囚车。
刺骨的寒风好像刀子一般刮在脸上，她们的心却比这天气还冷。
一路被拖至一顶不大的帐篷前，韦氏和李瑾月踉跄着步伐，每走一步脸色就苍白一分，最后带着赴死般的决绝进了大帐。
没有预想中的淫邪目光或者残忍血腥的场面，帐篷里燃烧着的炭盆让两个人原本冻僵的身体，有所回暖。当目光触及到眼前人时，她们更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那个消失了整整一夜、音信全无的李淮月，此刻正好端端的站在她们眼前。
“月儿！”韦氏惊呼一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慌忙的扑了过去，双手颤抖地抚摸着李淮月的脸颊、胳膊，确认她真的毫发无伤。
李瑾月也快步上前，紧紧抓住妹妹的手，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哽咽：“淮月！你……你没事？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李淮月看着母亲和姐姐苍白憔悴、却写满担忧的脸，心中百感交集。她反手握住她们冰凉的手，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声音尽量放得平稳：
“母亲、姐姐，我没事。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她拉着她们走到炭盆边，让她们感受暖意，“别怕，我们暂时安全了。”
“安全？”韦氏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这帐篷虽然看起来小了一些，却比外面的囚车里好上太多。但这依旧是敌营深处，她迟疑着问出口，“这……这里是？那些兵为什么带我们来这里？月儿，你……你是不是答应了他们什么？”知女莫若母，韦氏敏锐地察觉到小女儿似乎有些不同了，那眼神深处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沉静和决绝。
李瑾月也蹙着眉，她性子更直，直接问道：“淮月，你实话告诉姐姐，是不是……是不是他们……” 她有些难以启齿，生怕妹妹是为了保护她们而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李淮月知道瞒不过去，也无法完全隐瞒。她深吸一口气，选择性地说道：“母亲、姐姐，你们别胡思乱想。我没有受辱，也没有做傻事。是……是我用一些条件，和这里的五殿下澹台烈，做了一个交易。”
“交易？”韦氏和李瑾月都愣住了，她们面面相觑。亡国帝姬，阶下之囚，有什么资本和敌人做交易？
“嗯。”李淮月点点头，压低声音，“我告诉了他一些……关于粮食储备的消息。作为交换，他答应庇护我们，让我们不必再待在外面受苦，至少……在这里能活得稍微像个人样。”
她没有提及藏粮和李盈的丑闻，也没有说澹台烈的那些威胁，只是模糊地将这一切一笔带过。
韦氏闻言非但没有放心，反而更加忧虑，她紧紧抓住李淮月的手：“月儿！你……你怎么能……你这是与虎谋皮啊！那些消息是真是假？若是假的，我们岂不是……”她不敢去细想那后果，光是听着就足以让她头皮发麻。
李瑾月也急道：“是啊淮月！他们这些人狼子野心，岂是可信的？你这是在玩火！”
看着母亲和姐姐焦急担忧的神情，李淮月心中一片酸涩温暖，却又夹杂着无尽的悲凉。她何尝不知这是在玩火？但她别无选择。与其坐以待毙的等死，她宁愿搏一把。
她用力回握母亲和姐姐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她们，一字一句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与其过着担心受怕、任人欺辱的日子，至少现在，我们有了一个暂时安身之所，有了谈判的筹码。相信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会小心行事，保护好我们。”
她的眼神太过坚定，带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和决绝，让韦氏和李瑾月一时无言。她们看着眼前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的李淮月，既心疼又无奈，但绝境中这突如其来的一线生机，又让她们无法彻底否定。
最终，韦氏长叹一口气，将李淮月搂入怀中，泪水无声滑落：“我苦命的孩子……是母亲没用，护不住你们……”
李瑾月也红着眼圈，紧紧抱住了母亲和妹妹。
温暖的帐篷里，母女三人相拥，暂时获得了片刻的安宁。但李淮月知道，这安宁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她安抚了母亲和姐姐，而她自己，她现在的每一步依然都踩在刀刃上，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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