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立足之地
李淮月几乎一夜未眠,只是靠着帐篷柱子闭目养神,耳朵却时刻警惕着外面的动静。当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狂暴气息直冲这片营区而来时,她的心脏猛地一缩,瞬间睁开了眼睛。
来了!
帐帘被一股巨力猛地掀开,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
澹台烈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微弱的晨光,如同一尊从地狱归来的煞神。他显然是一路疾驰而归,发髻有些散乱,大氅上沾满了尘土和雪沫,脸上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但更骇人的是他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瞳孔深处燃烧着刻骨的恨意和暴怒,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猛兽。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瞬间就精准地锁定了蜷缩在角落里的李淮月。
“贱人!”
一声压抑着狂怒的低吼,从澹台烈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压迫感,震得整个帐篷仿佛都颤了一颤。沉睡中的韦氏被惊醒,李瑾月更是吓得瞬间清醒,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就想挡在妹妹身前。
澹台烈根本无视其他人,几个大步就跨到李淮月面前,带着一路风尘和冰冷杀气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猛地伸手,速度快得惊人,精准狠戾地一把扼住了李淮月纤细白皙的脖颈。
“呃啊——!”
李淮月猝不及防,痛呼和窒息感同时袭来。那只大手的力量极其恐怖,指节瞬间收紧。
剧痛让她眼前猛地一黑,她感觉自己像一条被甩上岸的鱼,肺部一阵强烈的烧灼感,吸不进一丝空气,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月儿!”韦氏目眦欲裂,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因剧咳将整张脸憋得通红,她心痛的看着小女儿临近死亡,却无能为力。
李淮月被迫仰起头,整张脸因缺氧而迅速涨红,视线都开始模糊。然而,就在这极度的痛苦和濒死的恐惧中,她依然清晰地看到了澹台烈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猩红得可怕,里面翻涌着被背叛的屈辱、功亏一篑的狂怒,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欲,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你好大的狗胆!”澹台烈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带着血沫碾磨出来,灼热而暴戾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竟敢出卖本王!是谁给你的胆子?!啊?!”说话间,他扼住她脖颈的手猛地又收紧了几分,剧烈的窒息感让李淮月四肢开始发软,意识都开始涣散,仿佛能听到自己颈骨在压力下发出的细微声响。
“五殿下……息怒……求您……”李瑾月哭着扑过来想掰开他的手,却被澹台烈反手一掌狠狠扇开,跌倒在地。
“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消息透露给澹台晟的?”澹台烈俯下身,脸几乎要贴到李淮月的脸上,声音如同地狱传来的咆哮,“你以为投靠了他,就能高枕无忧了?!你以为本王就奈何不了你了?!”
李淮月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强烈的求生欲让她在极度的痛苦中爆发出最后一丝清明。她知道,此刻求饶辩解毫无用处,只会激起他更大的杀意。她必须冷静,必须抓住一线生机!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试图掰动他铁钳般的手指,却徒劳无功。
她强忍着濒死的恐惧和脖颈上的剧痛,艰难地开口:“殿下……消息……确实是我透露的……”
她竟然直接承认了!这让澹台烈眼中的疯狂更盛,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李淮月甚至能感觉到喉咙里涌上了一股腥甜!
但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她拼尽全力,继续说道,“但……但我别无选择!当时母亲病重垂危……守卫见死不救……我若不去求三殿下……我母亲必死无疑!殿下您当时……并不在营中!”
她点出了关键——他不在,她是为了救母,是被逼无奈!同时,她用最后一丝力气,将目光投向一旁担忧焦急的韦氏,试图唤起一丝微不足道的同情或理解。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刺入了澹台烈被愤怒填满的脑海,让他狂暴的杀气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一丝凝滞。
帐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李淮月艰难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澹台烈粗重压抑的呼吸声。生死,就在这一线之间。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了宇文函平静的声音:“五殿下,三殿下命在下跟您清点核实物资。”
这话如同又一盆冷水,虽然没能彻底浇灭怒火,却让澹台烈残存的理智强行占据了上风。他死死剐了李淮月一眼,那眼神充满了“你给我等着”的刻骨恨意。最终,他甩开李淮月,仿佛扔掉什么脏东西一样。
李淮月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帐篷上,纤细的脖颈上有一圈清晰的青紫淤痕,火辣辣地疼。
“李淮月,”澹台烈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这笔账,我们慢慢算!”
说完,他冷哼一声,猛地转身,带着一身未散的暴戾之气,大步离开了帐篷。
“月儿!”
李瑾月第一个反应过来,她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连滚爬爬地扑到李淮月身边,颤抖着双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月儿!你怎么样?你没事吧?”李瑾月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惊惧和心疼。她看到妹妹脖颈上那一圈触目惊心的青紫指痕,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用手去碰,却又怕弄疼她而缩回。
李淮月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珍贵的空气,脖颈处的剧痛和窒息后的晕眩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靠在姐姐怀里,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死亡的阴影刚刚擦肩而过,那种恐惧还牢牢地攫住她的心脏。
“月儿——!瑾儿!”
韦氏咳得浑身瘫软,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浑浊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看着眼前两个女儿——大女儿脸上的巴掌印,小女儿脖颈上骇人的淤青,心中如同刀绞一般。
李淮月、李瑾月顾不得身上的伤痛,扑到母亲身边。
韦氏想要触摸李淮月的脖颈,嘴唇哆嗦着,却因为虚弱和心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模糊而痛苦的呜咽声。
“母亲,我没事,真的没事,只是看着吓人……”李淮月赶紧握住母亲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安慰她,但自己眼眶里的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滴在母亲的手背上。
李瑾月也在一旁无声流泪,母女三人紧紧靠在一起,仿佛这样才能从彼此身上汲取一点微薄的暖意和力量,来对抗这无边的恐惧。
.
天色渐渐暗下来,澹台烈与宇文函前往清点、转运那批巨额物资,迟迟未归。
经历刚刚濒临死亡的痛感,强烈的求生意志让李淮月慢慢冷静下来。她走到帐前,小心翼翼的掀开帐帘,外面看似一切如常,却又有些微的不同。
最明显的是,她们帐篷外值守的守卫,似乎悄无声息地换了几张面孔。不再是之前澹台烈手下那些带着蛮横和轻视的兵卒,而是多了几个神色严肃,几乎不与她们有任何交流的士兵。
李淮月心中一动。这种更换,绝非偶然。很可能是澹台晟在澹台烈离开后,加强了对她们母女的监控……或者说,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和监视。这变化让她在忐忑之余,竟隐隐生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期望——澹台晟既然派人暗中看管,是否意味着,他并没有完全将自己视为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黑暗中摇曳的星火,虽然微弱,却给了她方向。她不能再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在澹台烈回来之前,为自己和母亲姐姐争取到明确的,足以对抗澹台烈怒火的庇护。否则,一旦澹台烈归来,想起黑水隘功亏一篑的耻辱和愤怒,自己必将死无葬身之地!那种下场,她连想都不敢想。
下定决心后,李淮月仔细整理了一下仪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她走到帐篷门口,对其中一名新来的守卫福了一礼,声音压低:“这位军爷,劳烦通禀三殿下,李淮月有要事求见。”
那守卫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审视她的意图。片刻后,他并未多问,只是生硬地回了一句:“等着。”便转身向主营区走去。
赌对了,他并非澹台烈的手下!
一股短暂的欣喜蔓延开来,等待的时间却格外漫长。李淮月站在帐帘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每一秒都像是在拷问她的神经。她紧紧攥着袖口,指尖冰凉。
她不知道澹台晟会不会见她。澹台晟心思深沉如海,难以揣度,即使与他前世相伴许久,她也不曾真的了解他。但她必须赌这一把,这是目前唯一的生路。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由远及近。那名守卫去而复返,依旧面无表情:“殿下让你过去。”
悬着的心猛地落回实处,却又瞬间被更大的紧张取代。李淮月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低声道:“谢军爷。”
“月儿……”身后的韦氏的声音传来,两个人担忧的望向她。
“放心。”
两个人欲言又止,李淮月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挺直了单薄的脊背,跟着守卫,一步步走向那座决定她命运的主帐。
李淮月在守卫的指引下进入大帐,帐帘在身后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风声。
澹台晟依旧坐在那张铺着地图的矮案后,并未抬头,指尖正划过一份摊开的文书,仿佛她的进入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缕微风。
李淮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干涩和狂跳的心脏,屈膝行礼:“李淮月,叩见三殿下。”
澹台晟并未立刻回应,直到将那段文字看完,才缓缓放下抬起眼。他的目光平静无波,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器物的冷漠。“说吧。”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李淮月直起身,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殿下,今日冒昧前来是我察觉帐外守卫似有更换,想来是殿下安排。殿下既未放任我等自生自灭,我斗胆,恳请殿下赐予明确庇护。”她开门见山,直接提出了请求。
澹台晟嘴角轻轻勾起,眼里闪过一丝欣赏:“哦?你倒是敏锐。”他身体微微后靠,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场有趣的表演,“可本王为何要帮你?庇护你,等于公然与五弟对立。为一个亡国俘囚,值得吗?”
这话冰冷而直接,将**的利益关系摆在台面。
李淮月心知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她必须给出足以打动他的理由。她抬起头,目光坦诚中带着一丝破釜沉舟:“殿下,值不值得,在于罪女对殿下是否有用。”她刻意强调了“有用”二字。
“如今在五殿下眼中,”她语速加快,逻辑清晰,“因黑水隘之事,我与殿下,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恨我泄密,更恨殿下您出手截胡。这份恨意,绝不会因我的死而消散,反而会因我的死,让殿下您少了一个知晓内情、且与他有深仇大恨的人,甚至可能让他将怒火更集中地倾泻于殿下身上。”
她顿了顿,观察着澹台晟的反应,见他眼神微动,继续道:“反之,若我活着,留在殿下麾下。五殿下投鼠忌器,反而要多一层顾虑。更何况……”她微微挺直脊背,“此前献上的粮仓秘闻,虽微不足道,也算为殿下立下寸功。殿下留我性命,既是彰显赏罚分明,亦是向所有人表明,追随殿下、有功于殿下者,必得庇护!此乃收拢人心之举。”
她将个人的生死存亡,巧妙地与澹台晟的利益、声誉和驭下手段捆绑在了一起。更是在变相的告诉他,活着的她比死了的她,对澹台晟更有利。
帐内陷入短暂的寂静,澹台晟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仿佛在衡量她这番话的每一个字的分量。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你倒是……很会为自己找活下去的理由。”
这话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讽刺,但李淮月心中却微微一松,她知道,自己至少说动了他几分。
“我只想活下去,也想让母亲姐姐活下去。”她低下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卑微与恳切,“唯有依附殿下,方有一线生机。我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绝无二心。”
澹台晟沉默片刻,最终对外唤道:“来人。”
门外守卫应声而入。
“传令,”澹台晟的声音不容置疑,“即日起,李淮月母女三人划入本王亲卫营辖制,没有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探视或调动。一应用度,按制供给。若有违令者,以军法论处。”
“是!”守卫领命。
闻言,心中那块巨大的石头终于落地,她深深叩首:“谢殿下庇护之恩!日后定当结草衔环,以报殿下!”
李淮月抬起头的瞬间,不经意的暴露出她纤细的脖颈,有一圈清晰而狰狞的青紫色瘀痕,在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她心中了然,这伤痕此刻反而成了她处境危险、亟需庇护的最佳佐证。她并未刻意遮掩,反而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那瘀痕更清晰地暴露出来,然后才缓缓站起身,依旧保持着恭敬垂首的姿态。
澹台晟的目光在那伤痕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中,依旧没有任何温情或怜悯的波澜,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物品上的瑕疵。
这伤痕,是她冒险的代价,也是她投诚的“投名状”之一,更是她与澹台烈之间彻底决裂、再无转圜可能的铁证。
澹台晟收回了目光,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仿佛刚才那一眼从未发生:“记住你说的话。安分守己,体现你的价值。下去吧。”
“是。”李淮月再次行礼,然后缓缓退出了帐篷。
走出帐外,寒冷的空气让她打了个激灵,脖颈上的瘀痕也传来隐隐痛楚。但她知道,这道伤痕,连同她刚才那番话,已经成功地在澹台晟这里,为她和母亲姐姐暂时赢得了一方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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