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拾醒得比闹钟早了半小时。窗外的天刚泛出浅蓝，她摸过床头的薄荷盆栽——玻璃罐里的根系在水里绕成细密的网，新冒的嫩芽顶着晨露，像极了陆光说过的“刚睡醒的星星”。
今天是陆光做复明手术的日子。她前晚烤了薄荷饼干，特意选了他喜欢的方形模具，边缘还印了小小的相机图案；又把之前攒的橘子糖装进铁盒，每颗都裹着新的糖纸，是他提过的淡蓝色——“像老图书馆天台的天空”。
七点半的公交上，苏拾把饼干盒抱在怀里，指尖反复摩挲着盒面的相机印。她想起上周陆光摸她新配的眼镜时，指尖轻轻碰过她的镜片：“等我拆了纱布，就能看清你戴眼镜的样子了。”那时阳光落在他右眼的棉布星星上，金线绣的星角亮得晃眼，她没敢说，其实她更想看清他眼里的光。
医院住院部三楼的走廊很静，消毒水味里混着淡淡的百合香。苏拾按照陆光说的病房号找过去，门虚掩着，她刚要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护士和管理员阿姨的对话。
“302床的陆光呢？不是今天九点的手术吗？”
“早就走啦，凌晨三点多就收拾东西了，还让我把这个交给一个叫苏拾的姑娘。”
“走了？他左眼视力都成那样了，不等手术了？”
“谁知道呢，留了封信，说什么……不想耽误人家姑娘。”
苏拾的脚像被钉在原地，怀里的饼干盒突然变得很重，压得她胸口发闷。她推开门时，护士正拿着个信封转身，看见她，愣了愣，把信封递过来：“你就是苏拾吧？他说这个一定要亲手给你。”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画了株小小的薄荷，叶子上还勾了颗橘子糖。苏拾捏着信封的指尖在抖，拆开时，掉出一张便签，还有那个她见过无数次的铜制相机模型——链尾的星星上，沾着点干涸的薄荷汁，像是他最后摸过薄荷时蹭上的。
便签上的字迹还是清瘦的，只是有些地方墨迹晕开，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
“小拾，对不起，我还是没等到和你一起拆纱布。
其实医生上个月就说了，右眼的神经已经坏死，复明手术只是安慰人的。更糟的是，左眼的视力下降得比想象中快，上周我已经看不清你眼镜的度数了。
我不敢告诉你，怕你像上次看到薄荷蔫了那样急得掉眼泪。你总说我是你的光，可我快连光都抓不住了，怎么敢再占着你的期待？
病房窗台上有盆新的薄荷，是我托阿姨帮你带的，比玻璃罐里的更壮实，能活得更久。
别来医院找我，也别去图书馆等。我要去别的城市做保守治疗，或许以后连盲文都摸不清，但没关系，我记着你说的薄荷味，记着橘子糖的甜，记着你想拍钟楼的心愿。
你要好好戴新眼镜，好好养薄荷，等你能看清世界了，就替我去拍天台的钟楼，拍雪落在薄荷上的样子——那些我没来得及看的，你替我看就好。
别难过，我只是去了一个没有光的地方，但你眼里的光，会替我亮着的。”
苏拾蹲在空病床前，把脸埋进膝盖。枕头还带着陆光的温度，床单上有他常用的洗衣液味道，窗台上的新薄荷迎着阳光，叶子绿得刺眼。她想起昨天下午，她还趴在病房的桌上，跟他数饼干上的相机图案：“等你好了，我们先去拍钟楼，再去拍海边的日落，好不好？”
那时他坐在床边，右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声音很轻：“好啊，都听你的。”
原来那时，他就知道自己等不到了。
走廊里的挂钟敲了九下，正好是陆光该进手术室的时间。苏拾抱着相机模型，慢慢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救护车呼啸而过。她摸出一颗橘子糖，剥了糖纸放进嘴里，橘子味在舌尖散开，却甜得发苦，像极了陆光藏在温柔里的谎。
空病床的枕头上，落了片从窗外飘进来的银杏叶，苏拾把它夹进便签里——去年秋天，陆光曾捡过这样的叶子给她，说“银杏叶像小扇子，能扇走所有不开心”。
可现在，她的不开心，再也没人能扇走了。
走廊里的护士又在说什么，苏拾已经听不清了。她只知道，今天的手术台空着，病房的座位空着，以后图书馆盲文区的下午三点，也会空着了。
只有窗台上的薄荷，还在迎着阳光生长，像在替那个走了的人，继续守着他们没说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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