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拾捏着保鲜盒的手指泛白，薄荷饼干的香气从盒缝里漏出来，混着图书馆走廊里旧书的味道，却没了往日让人心安的暖意。
盲文区的灯还亮着，往常陆光坐的那张木椅空着，椅背上没搭他常穿的浅灰色外套，只有风从敞开的窗缝钻进来，吹得桌上的盲文书籍页脚轻轻颤动。管理员阿姨端着搪瓷杯走过来，叹了口气，把一个玻璃罐和牛皮信封递到她手里：“姑娘，陆光早上来交代过，要是你来了，就把这些给你。”
玻璃罐里的薄荷还绿着，细细的茎秆撑着圆叶片，垂在罐外的部分沾着点水珠，像是刚浇过。苏拾的指尖先碰到罐壁，那里贴着张浅米色便签，是陆光的字迹，清瘦的笔画落在纸上，她看了无数次，此刻却觉得每个字都重得砸心。
“小拾，对不起。”
第一行字就让她的呼吸顿住，指腹无意识地蹭过“对不起”三个字，像是想把那墨迹蹭淡些。她蹲在空椅子旁，把玻璃罐放在脚边，慢慢拆开信封——里面没有照片，只有一张折得整齐的信纸，纸上的字迹比便签上的更轻，有些地方的墨迹还晕着，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
“其实医生早就说过，我的右眼没希望复明了。去年救火时，高温烧伤了视神经，连带着左眼的视力也在慢慢下降，上个月复查，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我可能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苏拾的指尖开始发颤，信纸边缘被她捏得皱起来。她想起前几天陆光教她认盲文“希望”时的样子，他的左手握着她的手，指尖的薄茧蹭过她的指腹，说“你看，这两个凸起连在一起，就是‘希望’，像两个人手拉手往前走”。那时她还笑着说，等他眼睛好了，他们就手拉手去拍钟楼，他当时没说话，只是用指背轻轻碰了碰她的发顶。
原来那时他就知道，所谓的“复明手术”，从来都是假的。
“我骗了你，不是想耍花样，只是那天在盲文区见你蹲在书架前，指尖轻轻摸书脊的样子，像在摸易碎的星星。我突然就舍不得走了，想多陪你待一会儿，想让你觉得，这个世界还有很多能看见的美好——比如薄荷会发芽，比如橘子糖是甜的，比如钟楼的钟声会准时响。”
玻璃罐里的薄荷被风一吹，叶子晃了晃，蹭到她的手背，凉丝丝的。苏拾想起陆光每天中午接阳光晒过的水浇薄荷的模样，他会蹲在花架旁，左眼微微眯着，盯着薄荷看半天，然后转头对她说“又长了一片新叶子”。她以前总觉得，他是在盼着薄荷长大，现在才懂，他是在盼着能多陪她看几天这抹绿。
“薄荷你要好好养，它很坚强，像你一样。我总说你眼里蒙着雾，其实你比谁都清楚，什么是值得珍惜的。以后没我给它浇水，你记得别用刚接的自来水，要晒够两个小时，不然根会烂。”
信纸的末尾，字迹越来越淡，最后几行甚至有些重叠：“我要去别的城市做治疗了，或许以后再也没机会见你。别找我，也别难过，你眼里的雾总会散的，到时候你替我去拍钟楼，拍雪天的薄荷，拍凌晨四点菜市场的烟火气——那些我没来得及拍的风景，你替我看，就当我还在你身边。”
“对了，老图书馆的天台，我给你留了东西，密码是你生日的后四位。别哭，小拾，你笑的时候，比橘子糖还甜，我记着呢。”
苏拾把信纸按在胸口，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玻璃罐上，发出轻轻的“嗒”声。她抬头看向窗外，秋天的阳光很软，落在远处的屋顶上，像陆光以前说话的语气。风又吹过来，带着薄荷的清香，她突然想起陆光第一次给她橘子糖时说的话：“橘子味的糖能让人开心，你试试。”
可现在，橘子糖的甜还在记忆里，给她糖的人，却走了。
她抱着玻璃罐站起来，空椅子旁的地面上，还留着一点浅灰色的线头——是陆光外套上掉的。苏拾弯腰捡起来，攥在手里，像攥着一点快要消失的余温。盲文区的灯还亮着，桌上的书还摊着，只是那个总在下午三点出现的人，再也不会坐在那里，笑着对她说“今天薄荷又长新叶了”。
她走出图书馆时，怀里的玻璃罐很沉，罐里的薄荷轻轻晃着，像在替谁，无声地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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