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拾攥着便签纸往老图书馆跑时，掌心的橘子糖糖纸早被汗浸得发皱。秋风卷着梧桐叶打在她脸上，像陆光以前轻轻碰她手背的力度，可这一次，没有带着薄茧的指尖递来安慰的糖。
老图书馆的木门推开时“吱呀”响，和陆光说过的一模一样。她扶着墙爬木质楼梯，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以前陆光总说“你跟在我后面，我牵着你”，可现在楼梯间只有她的脚步声，空落落的，撞得人耳朵发疼。
天台的门没锁，一推就开。风裹着晾在栏杆上的旧围巾扑过来，苏拾的目光立刻落在角落的铁盒上：深绿色的漆掉了大半，锁扣上缠着圈细麻绳，绳尾系着颗小小的棉布星星，和陆光右眼纱布上的图案分毫不差。
她蹲下来，指尖抖着输入自己生日的后四位。“咔嗒”一声，锁开了，铁盒里的气息先漫出来——是晒干的薄荷香，混着淡淡的墨水味，像陆光每次整理盲文书籍时身上的味道。
苏拾伸手进去，先摸到个硬壳本子，翻开才发现是本相册，却没有一张照片。第一页是用汉字写的，字迹清瘦，和便签上的一样，只是墨迹偶尔晕开，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10月12日，今天见到小拾。她蹲在书架前找《海错图》，指尖碰书脊时很轻，像在摸易碎的星星。我没敢说，我左眼已经看不清她的样子了，只能凭声音辨她的方向。”
她的眼泪“啪”地砸在纸页上，晕开了“星星”两个字。再往后翻，每一页都是双语的记录：盲文凸起的圆点排得整整齐齐，旁边是汉字的注解，有的页角还夹着干枯的薄荷叶子，有的贴着张小小的橘子糖糖纸。
“10月15日，给小拾带了橘子糖。她接过的时候笑了，我听见她牙齿碰糖纸的声音，像小松鼠啃坚果。我猜她嘴角有梨涡，可惜看不清，只能在心里画一遍。”
“10月20日，薄荷活过来了。小拾用指尖碰叶子，说‘像摸到了夏天’。我偷偷拿了以前的相机，对着她的方向按了快门——虽然肯定拍不清，但我想留个纪念，留个‘夏天’的纪念。”
“11月5日，医生说左眼视力降得很快，可能下个月就看不清字了。今天整理盲文书籍时，小拾问我‘复明后想先拍什么’，我说‘拍你笑的样子’。其实我怕的是，等不到那时候，连你声音的记忆都会模糊。”
最后几页的汉字越来越歪，盲文的圆点也有些歪歪扭扭。倒数第二页夹着颗用透明袋装着的橘子糖，糖纸是橘子色的，和她第一次收到的那颗一模一样，只是袋口的结系得格外紧，像是怕谁不小心弄丢。
最末一页没有日期，只有一行汉字，墨迹浓得发黑，像是反复描过：“小拾，如果你来打开这个盒子，说明我已经走了。别难过，薄荷会替我陪着你，橘子糖会替我甜着你。我记着你说的所有话，记着薄荷的味道，记着你声音里的光。以后你看清世界了，替我去拍钟楼，拍雪天的薄荷，拍所有我没来得及看的风景。要是想我了，就闻闻薄荷，吃颗橘子糖——那是我能给你的，最后的余温。”
苏拾抱着相册靠在栏杆上，风把薄荷叶子吹得沙沙响。远处的钟楼敲了三下，正好是她每天去图书馆的时间。她摸出那颗橘子糖，剥糖纸时手指太用力，把糖捏得变了形。橘子味在舌尖散开，甜得发苦，像陆光藏在温柔里的所有遗憾。
铁盒的底还有个小夹层，苏拾伸手摸，摸到个冰凉的东西——是枚铜制相机模型，链尾的星星磨得发亮，和陆光左手腕上的那枚一模一样。她把模型攥在手里，突然想起陆光说过的话：“我以前爱拍照，想把所有好看的东西都装进去。”
原来他早就把她装进去了，装在没有照片的相册里，装在带薄荷香的铁盒里，装在每一颗橘子糖的甜里。只是她知道得太晚，晚到再也没机会告诉他：其实她不需要清晰的世界，她只需要那个牵着她、给她讲世界的人。
天台的风还在吹，苏拾把相机模型贴在胸口，眼泪顺着下巴往下掉，落在铁盒里的薄荷叶上，像是在替陆光，再摸一次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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