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的风裹着老图书馆木质楼梯的潮气，扑在苏拾脸上时，她还攥着那枚没来得及塞进兜里的橘子糖——糖纸被指尖捏得发皱，透明糖衣在阳光下泛着微弱的光，像极了陆光左眼偶尔闪过的亮。
铁盒打开的瞬间，先掉出来的是相册。深蓝色封皮磨出了毛边，边角处用棉线缝了道小补丁，是陆光惯有的细致模样。苏拾指尖刚碰到封皮，就触到内侧贴着的硬卡片，抽出来才发现是张医院的诊断书，日期停在去年冬天——比他说的“还有半年复明机会”，早了整整十个月。诊断书末尾的字迹很潦草，“右眼视网膜完全脱落，左眼视力持续下降，建议保守治疗”的字样，像根细针，轻轻扎进她的眼眶。
她吸了吸鼻子，翻开相册。第一页没有照片，只有用黑色水笔写的汉字，字迹清瘦，却比平时写便签时用力些，笔画边缘有些晕开，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10月12日，盲文区第三排书架。小拾蹲在那里找《海错图》，指尖在书脊上慢慢摸，像在碰易碎的星星。我没敢多说话，怕吓走她，只把书递过去时，偷偷数了数她的发尾——有三根浅棕色的，很好看。”
苏拾的指腹蹭过“易碎的星星”那几个字，突然想起那天她抬头时，陆光右眼的纱布上，棉布星星正对着她闪了闪。原来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把她的样子，记在了看不见的地方。
往后翻，每一页都是这样的文字，左边是盲文，右边是汉字，像他平时给她讲风景那样，把细碎的瞬间都拆成了能摸见、能看见的模样。
“10月15日，带了橘子糖。小拾接过时，指尖碰到我的手，很凉。她剥糖纸的时候，嘴角翘起来，露出两个小梨涡，我猜那时候的阳光，一定都落在她脸上了。可惜我看不清，只能记住橘子糖的味道——和她笑起来的感觉一样，甜得发暖。”
“10月20日，薄荷活了。小拾用指尖碰叶子，说‘摸到了夏天’。我找管理员借了相机，对着她碰叶子的方向按了快门。照片洗出来是模糊的，只能看见一团绿色和一点浅黄（应该是她的外套），但我把它夹在相册最后一页了，以后想她的时候，就能摸一摸这页纸，假装摸到了夏天。”
“11月5日，左眼又模糊了。医生说再这样下去，最多三个月就会全盲。我坐在诊室里，想的却是小拾昨天问我‘手术那天要不要她陪’——我怎么能让她看见我躺在手术台上，连她的脸都认不出的样子？薄荷今天又长了片新叶子，我浇了晒过的水，希望它能替我，多陪小拾一会儿。”
“11月8日，小拾烤了薄荷饼干。她把饼干递到我手里时，说‘等你好了，我们去天台拍钟楼好不好’。我点头的时候，左眼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听见她的声音，软软的，像棉花糖。我偷偷摸了摸右眼的纱布，想，如果能一直这样听她说话，就算永远看不见，好像也没关系。”
苏拾的眼泪滴在书页上，晕开了“棉花糖”那三个字。她翻到最后一页，果然看见一张模糊的照片——绿色的薄荷罐在中间，旁边有团浅黄的影子，应该是那天她穿着的外套。照片下面压着张小小的便签，是用盲文写的，她指尖慢慢摸过去，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小拾，写这些的时候，我的左眼已经快看不见了。盲文是凭感觉扎的，汉字是对着光凑得很近写的，可能有些歪，你别笑我。
我总说想拍风景，其实最想拍的是你。拍你找书时的样子，拍你碰薄荷时的样子，拍你笑起来有梨涡的样子。可我怕拍出来是模糊的，怕你知道我早就看不清了，怕你会难过。
薄荷你要好好养，它很坚强，就像你。以后你替我看钟楼，替我看雪落薄荷，替我看所有我没来得及看的东西。
如果有一天，你能看清世界了，别忘了告诉我——就对着薄荷说，我能听见的。
我好像……已经记不清你的样子了。但没关系，我记着你的声音，记着橘子糖的甜，记着薄荷的香，记着这个世界曾给过我的，最好的余温。”
便签的末尾，有个小小的墨点，像是不小心滴上去的，又像是谁偷偷画的星星。苏拾把脸埋进相册，眼泪打湿了深蓝色封皮，也打湿了夹在里面的诊断书。风从天台吹过来，带着远处钟楼的钟声，一下一下，敲在她的心上——那是他们约定好要一起拍的钟楼，现在她听见了，他却再也听不见了。
她抱着相册蹲在地上，手指反复摸着凉凉的盲文凸起，突然想起陆光以前说过：“盲文是能摸见的光，就算看不见，也能知道字里的意思。”原来他早就用这种方式，把所有的爱和遗憾，都变成了她能摸见的、不会消失的余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