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山四月,桃李谢尽,山桃却还倔强地开在崖边。风一过,花瓣扑簌簌卷进窗棂,落在案头的宣纸上,像雪,又像血。沈长夜推门进来时,正看见谢雪衣伏案抄经,袖口挽到肘弯,露出一截白净手腕,腕骨处淡青脉络蜿蜒,像雪下暗河。
“别抄了。”沈长夜把油纸包往案上一搁,热气带着桂花与糯米香,“再抄就成小秃驴了。”
谢雪衣抬眼,眸里还沾着一点烛影,声音却淡:“戒律堂罚我抄三百遍《清心经》,才到一百三十四。”
“戒律堂的老东西最会唬人。”沈长夜把纸包拆开,里头是山下镇上的桂花糖糕,切得方方正正,糖霜在烛光里闪闪发亮,“先吃,剩下的我替你抄。”
谢雪衣没动。沈长夜啧了一声,直接捏起一块递到他唇边。指尖碰到一点温热呼吸,谢雪衣睫毛颤了颤,到底低头咬了一口。糖霜沾在唇角,像雪地里落了一点胭脂。沈长夜盯着看了两息,忽然抬手替他抹掉,指腹擦过唇瓣,两人都愣了愣。
窗外山风忽紧,灯焰晃出一团碎金。沈长夜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解了外袍往榻上一坐,拍了拍身边:“今夜我守你,免得你又抄到鸡鸣。”
谢雪衣垂眼,耳尖却慢慢红了。他起身去闩门,回身时踩到自己的衣摆,踉跄一步,被沈长夜一把捞住腰。那手扣得紧,掌心温度透过单衣烙在皮肤上,像一块烧红的炭。谢雪衣低声道:“松手。”沈长夜笑,声音却哑:“怕摔。”
两人并肩坐在榻沿,中间隔了一尺,月色从窗缝里漏进来,正好横在中间,像一道银白的河。沈长夜把糖糕往他那边推了推:“甜的,压惊。”谢雪衣便又拿了一块,小口小口地咬,腮帮子微微鼓起。沈长夜侧头看他,忽然想起去年冬日,这人也是这般缩在狐裘里,捧着他偷偷烤好的红薯,烫得直吸气,却舍不得吐。
“雪衣。”沈长夜唤他,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你怕不怕?”
“怕什么?”谢雪衣没抬头,指尖捻着糕屑。
“怕我。”沈长夜顿了顿,“怕我将来……真的成了魔。”
谢雪衣动作一顿,抬眼看他。烛火在他眸底跳,像两粒小小的星。他声音很轻,却笃定:“你不会。”
沈长夜勾了勾唇角,笑意却没到眼底:“万一呢?”
“那我就先杀了你。”谢雪衣说得很平静,像在陈述明日的功课,“然后陪你一起死。”
沈长夜呼吸一滞,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滚烫得几乎要溢出喉咙。他忽然伸手,把人按进怀里,下巴抵在谢雪衣发顶,声音发颤:“傻子。”
谢雪衣没挣扎,只在他肩头闷闷地开口:“沈长夜,你抱得太紧,糖糕要碎了。”
沈长夜失笑,松了力道,却没松手。两人就这么静静偎着,窗外山桃瓣被风卷进来,落在榻上,落在谢雪衣的鬓边,像雪,又像花。沈长夜抬手替他拂去,指尖顺着发丝滑到后颈,轻轻摩挲。谢雪衣颤了颤,却没躲。
“睡吧。”沈长夜低声道,“我守着你。”
谢雪衣“嗯”了一声,当真脱了靴子上榻,里侧躺好。沈长夜替他掖好被角,自己合衣躺在外侧。榻是单人榻,两人肩碰着肩,腿贴着腿,体温透过薄薄的春衫交融,像两条相依的河流。谢雪衣僵了片刻,慢慢放松,鼻尖几乎抵着沈长夜的锁骨,呼吸间全是对方身上清冽的松雪香。
灯芯噼啪一声,火光暗了暗。沈长夜伸手去剪烛,动作间胸膛贴上谢雪衣的背,心跳便隔着衣料传过去,一下一下,像擂鼓。谢雪衣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点困倦的软糯:“沈长夜,你心跳得好快。”
沈长夜低笑,声音贴着他耳廓:“嗯,因为你在。”
谢雪衣没再说话,只悄悄往他怀里蹭了蹭。沈长夜顺势把人圈紧,下巴搁在他发旋,嗅到淡淡的皂角香。窗外月色西斜,山风渐止,只余桃花瓣偶尔叩窗,像细小的吻。
半梦半醒间,谢雪衣含糊地喊了一声“师兄”。沈长夜应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在呢。”
谢雪衣便安心地睡去,呼吸绵长。
沈长夜却睁眼到天亮,看月光在帐顶游走,看谢雪衣睫毛投下的阴影,看他无意识地攥住自己衣襟的手指。
那一刻,他忽然生出荒唐的念头——
若此生就这样,该多好。
没有天命,没有剑骨,没有魔与仙的泾渭。
只有这方小小榻上,两个少年,一窗月色,一枕桃花。
然而晨光终究透进来。
戒律堂的钟声远远传来,惊起檐角飞鸟。
谢雪衣迷迷糊糊睁眼,正对上沈长夜熬红的眸子,愣了愣:“你一夜没睡?”
沈长夜笑,指腹抹去他唇角残留的糖霜:“怕你踢被子。”
谢雪衣耳尖又红了,翻身下榻,趿鞋时差点踩到自己的发带。
沈长夜弯腰替他捡起,随手替他束发,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遍。
铜镜里,两个少年肩并肩,一个白衣微乱,一个玄衣带血,却都笑得明亮。
仿佛前路不是刀山火海,而是江南杏花。
而此时,无人知晓——
天命书暗室,金页无风自动。
墨迹浮现:
【十年后,剑骨斩魔。】
【魔名:沈长夜。】
【执剑者:谢雪衣。】
墨迹未干,一滴水渍落下,晕开成小小的圆,像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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