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山·望舒台，午正三刻。
雪后初晴，日光被万仞冰壁折射成千万道银线，刺得台下弟子睁不开眼。今日是十年一度的“问剑大典”，更紧要的是——天命书将启。三日前，掌门亲传：此番金页所示，或关乎三界气运，凡剑宗弟子，无分尊卑，皆得列阵观礼。
鼓声三通，铜钟十二响。高台中央，一方古匣横陈，匣面鎏金，四角伏麒麟，鳞爪怒张。匣盖尚未开启，已有低沉嗡鸣自内传出，似龙蛰将醒。
谢雪衣立在首徒之列，雪色道袍被风掀起，贴紧腰身。他掌心微汗，指节因用力而泛青。昨夜剑骨第二次震动，比第一次更凶，几乎要破脊而出。此刻他能清晰感到脊骨里那截细刃般的“剑胎”在匣中同频共振，仿佛渴血。
沈长夜站在对面弟子方阵，玄衣墨发，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谢雪衣背脊。那一截脊骨，他曾亲手以真气安抚过两次——昨夜是第二次。指腹残留的灼热提醒他：剑骨每醒一分，谢雪衣便离“斩魔”近一步。而那把魔，极可能就是他自己。
“开匣——”掌门清越之声响彻云台。
四名长老各持金钥，同时转动。咔哒一声，匣盖弹起寸许，一缕金芒如剑，直射苍穹。风云突变，朗朗白日瞬黯，乌云四合，紫电游走。弟子中响起压抑惊呼。
匣中无书，唯有一物——
笔。
长七寸，通体紫金，笔锋非毫非玉，竟是一截漆黑骨片，边缘隐隐有血丝缠绕。笔杆上铭刻二字古篆：人皇。
掌门抬手，掌心真气成漩，隔空托笔而起。笔悬于三尺虚空，自行旋转，骨片锋尖划过空气，竟发出金铁交击之声。每转一圈，台上便多出一行浮现金字：
【十年后，剑骨斩魔。】
【魔名：沈长夜。】
【执剑者：谢雪衣。】
【三界同归，人皇永昌。】
字成刹那，台下万千弟子跪倒，唯有两人兀立——谢雪衣面色惨白，沈长夜眸色猩红。
“我不信！”
沈长夜一步踏出，靴底青砖寸寸龟裂。掌门拂尘一扬，无形气浪将他逼回原地。
“天命既定，岂容儿戏！”
沈长夜抬眼，眼底翻涌黑雾：“若我今日便死，天命理当改写！”
他并指成刃，直刺自己咽喉。
谢雪衣比他更快。
白影掠空，照雪剑锵然出鞘，剑背拍在沈长夜腕侧，震散真力。下一瞬，谢雪衣挡在他身前，剑锋斜指地面，声音不高，却字字穿云——
“弟子谢雪衣，请掌门封存人皇笔。”
掌门目光如电：“理由？”
谢雪衣抬眸，眸底映出那截漆黑骨笔，像看见一条吞天噬地的裂缝。
“人皇笔非天道，乃古皇遗骨，嗜血生灵。昔年它以人皇之血为墨，写下‘三界归一’，结果山河崩裂，苍生为祭。今日再现，恐是旧局重演。”
台下哗然。
长老席中，戒律堂首座厉声喝止：“黄口小儿，妄议神器！”
谢雪衣不动，只抬手解下腰间弟子玉牌，双手奉上。
“弟子愿以首徒之位、金丹修为，换此笔封存。”
风雪忽紧，吹得他衣袖猎猎，像一面不肯折的旗。
掌门沉默片刻，抬眼望向人皇笔。
笔锋忽然剧烈震颤，似被激怒。紫电劈落，直取谢雪衣眉心。沈长夜闪身再挡，电光与黑雾相撞，轰然爆鸣。
谢雪衣被震得气血翻涌，却咬牙举剑，剑尖直指人皇笔锋。
“我命由我，不由笔！”
剑骨在脊，发出清越龙吟，与天雷争锋。
人皇笔血光大盛，笔锋一转，竟在虚空再书一行小字：
【若违天命，以汝之骨祭之。】
血字未散，笔锋忽地脱开掌教真力束缚，化作一道紫黑流光，直扑谢雪衣。
电光火石之间，沈长夜抬手，掌心魔纹浮现，硬生生攥住笔杆。
嗤——
黑血四溅。
紫金笔杆上的人皇骨片竟被魔气灼出一道裂痕，哀鸣一声，光芒骤敛，跌落在地，如一条死蛇。
全场死寂。
沈长夜踉跄一步，掌心被骨片割开深可见骨的口子，血珠滴落，触地即化黑雾。
谢雪衣扶住他，指间真气源源不断渡过去。
掌门目光复杂，终是拂尘一摆，将人皇笔收入镇灵匣。
“神器染血，天象已乱。今日之事，列为剑宗绝密，敢泄露者——斩！”
众弟子俯首领命。
沈长夜却抬眼，望向云幕深处，声音低得近乎自语：
“天命……原来也会流血。”
夕阳西坠，云影如血。
谢雪衣背起昏迷的沈长夜，一步步走下望舒台。
血迹蜿蜒，像一条细小的河，把“天命”二字冲得模糊不清。
而在镇灵匣内，人皇笔的裂痕处，一缕黑气悄然渗入紫金笔杆，凝成细小的字——
【十年后，旧约重启。】
无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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